小书房 大书房 夹心房

每一位爱书或爱读书的人心中都住着一个梦。每一个梦里都有一扇窗。窗外有冒着热气的阳光、带着三叶草的空气、带着露珠的山茶花与茂林修竹。窗内有两桌（一桌至少能容27平方尺的画作，能放红木书架，能放线装书；一桌能放一壶六杯的茶具）、四椅（能按摩的太师椅与茶椅）、两柜（左边一柜，右边一柜），柜上像钢琴键一样立着古今中外的百科全书……

随手执一本书，或坐或卧，或立或行；或研墨作画，或掩卷吟诗，或埋首桌前什么也不做，听虫鸣鸟歌，看时光一点点地爬上额头，绕过指尖，铺满书桌，跃上窗台，穿过庭院，飞上枝叶，慢慢走远。

窗里窗外，流淌着或淡或浓的书香。

这当然是只是一个梦。就像《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描述的那样，不过是丢失在童年里的一个梦。

作为一个农村的孩子，从小住在冬暖夏凉的土房子里。一人能拥有一间卧室都是无比瑰丽的梦想，更不用说书房了。那时的书基本都是藏在枕边，或者压在铺满稻草的棉絮下。

拥有一个小小的书架还是上了初中时候的事。书架只有一层，两头镶上课本高度的木板，在书架上堆放几本课外读本，卧室里便多少有了点书卷气。有发小或同伴来窜门，便请进房坐上床，秀一秀作为书生的满足感。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村里”。在农村，书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褒义词，。能像戏里唱词中说的——“蟾宫折桂”、“金榜题名”，那可是艳羡十里的梦中梦了。

我的梦其实没那么宏伟，我只想拥有一间自己的卧室，一间小小小的书房。

我17岁那年，父亲去世，三姐出嫁。家里的房间便多了出来。我便拥有了一间白天比晚上还黑的卧室。我从不知道，拥有一间自己的卧室，竟然要付出这样的代价。搬进去一连几夜，我都无法入眠，我的脑中全是父亲生病以及三姐在家时生活的影像。而经历过太多生离死别的母亲则一声不吭。

卧房里只有一张书桌，一米五的平面，两个抽屉，显得有些矮小，红色的油漆早已褪尽，岁月积累的尘土腐蚀了整个桌面，留下斑驳暗淡的光影。这是父母结婚时打的，然后它的主人先后是大姐、二姐、三姐……姐姐们出嫁后留给了我。尽管没有高脚椅子坐下来读书写字，但或躺或卧或缩进窗台，或屁股坐在床头伏在桌上……也能读书。这样，读书与发呆便了有去处。这样，日子又匆匆趟过十年。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我辗转到福州谋生，在朋友家借过宿，在郊区挤过出租屋，在乡下睡过通铺与吊角楼，在寺庙的冰冷的水泥地板挨过整个春夏。风里雨里打拼了十年，等到终于拥有一个一间半的公寓时，我毫不犹豫地将半间做了小书房。

书房只能容纳一张镶嵌在墙面的小电脑桌，以及一把靠背椅。书柜照例钉在墙上……

这样过了一年，我还没有来得及享受小书房的快乐时，儿子到了上书读书的年龄。于是那间小书房便成了他的卧室。我的一大堆图片便被迫搬了家，搬到了客厅里。我的读书空间自然也向外移。本就不大的客厅便成了集饭厅、茶厅、健身室、文化室、娱乐室为一体的综合区。而由于工作忙，时常是半夜归家。回家事务便多了起来。抱着孩子、煮着开水，泡着茶、端着饭碗，读着书……那场面一旦失控，不是摔了孩子，破了碗，就是倒了茶杯，湿了书本，脏了衣物……那种情绪与心境，自然不敢再称自己是读书人。

而拥有书房又成了一个梦。

2014年，历以再次的背井离乡，抛家别子，孤军奋战，年届不惑的我，终于攒足了百万房款，买下了一套百多平米的商品房。我想这回该能圆我的大书房梦了。

我与妻请了专业设计师对全屋进行了设计规划。妻说，奋斗了十多年，过怕了晚上睡觉还得开一扇门担心窒息担心遭贼的日子，这主卧可是两口子睡觉的地方，得通风，得有飘窗，得采光，得有像样的一排衣柜……反正空间不能小。儿子在半间房里弯着腿蜷着身子睡了五年，个子越长越高，怎么着也得放得下一张1.5的床，得有个读书写字的书桌，得有个小衣柜，空间怎么说不能太小。于是矛盾便集中到了客房与书房的问题上。我与妻仔细分析了一下利弊。

客房要不要？虽说平日里客情往来少，利用率不高，可逢年过节，是不是还得准备着呢？若是老家的父母亲人来了睡哪？半辈子努力，为了什么？老家来人还是照样去住宾馆？那与住小房子有什么不一样呢？都说换了大房子，似乎给亲人面前长了脸？可若是大房子连老家亲人都没办法容纳下？这父母亲人的脸往哪搁？

好了，客房得保留。是房间总得有张床吧？这床最起码床要1.5宽吧，这样三个平方没有了。有了床得有床头柜吧，一个显然不吉祥，那么来一对吧。接下来，衣柜要吧？再怎么也定制一个开两扇门的衣柜吧？既然是间客房，再怎么小也不能小到住不下人。于是问题来了，客房既然无法再小了，那么剩下的半间房便留给书房了……

为了让书房成为一间书房，我与妻商量把书房的原来晒衣物的阳台包了起来，改成一面通透的玻璃窗；放空调排气扇的地方处理掉（就是没了空调），直门装不了就多花点钱改造成推拉门……总之寸土必争地挤出了五六个平方。

35公分宽的书柜做了一排，一米宽的蹋蹋米一个，客人多了当床睡，没客人坐着可操作电脑，卧着可以读书。放空调的地方腾出来，做了电脑桌。写作的地方有了。那么写书法的地方呢？于是买了一张80公分宽的书桌，一张太师椅，一个装书法作品的陶瓶。而我最喜欢的电子钢琴，只能忍痛割爱了。

然而，等新房完工才发现，这个与空间妥协与功能抗争的集读写卧休闲于一体的书房，根本坐下去人。

“老公，你这精心设计的多功能书房，咋就成了杂货间呢？”妻一语道破天机。

省吃俭用，与时间赛跑，花了百万买到的百平房子，居然容纳不一下一间像模像样的书房！

我日里夜量思虑着连做梦都在笑的书房梦破灭了。要想坐在一间像样像样的书房时著书立言，要想拥有一间笔耕夜战的主战场，要想拥一间泊心的地方，我怕是还得抛家弃子，背井离乡，再奋斗十年！那不紧要祈祷全家人都健康，还要祈祷我的老板一直给我升职加薪的机会，祈祷我的工资能跑得房价，祈祷上帝佑我与我们全家不要有任何的意外……至少让我能健康的活着!

可即使如此，我健康地活着拥有一梦中的大书房，可卧在落地长窗前的贵妃椅上，坐在可以按摩腰与肩颈的大师椅上，伏在能作画写诗的大书桌上，闻着满屋的书香，我还有精力与文字鏖战，与星月论道吗？怕是只能听虫鸣鸟歌，看时光一点点地爬上额头，绕过指尖，铺满书桌，跃上窗台，穿过庭院，飞上枝叶，慢慢走远……远到我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做不了……

小书房，大书房，夹心房；小书房，大书房，一生忙！为了一个书房梦，支付一生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