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慧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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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三月，长安城南
一颀身影牵行南庄的一串莺啼
幞头与折扇落在后面
山峰、丛林摇摇晃晃
蓿苜草、燕麦苗与一弯残月
一起躲闪
让出一首诗的宽度
竹篱零落，溪水微凉
风从青萍之末起身
与炊烟一起梳洗桃林
桃花一朵一朵朵
空出目光与目光的位置
也空出一场初恋
春风消瘦的手指
翻旧千年的相思
一朵桃花的微笑可以比千年长久
诗歌长出的轮廊也远比诗人分明
四行二十八字的身长
高出桃溪堡的泥土与瓦楞
高过秦岭与大巴山脉
它们站或卧都过于沉重
不如坐着，坐在春天
坐在潏水的北岸
听一条大唐的河流慢慢掏空耳朵
听一朵桃花微笑的回声
敲破长安的更鼓
春天之外
父亲种下一个春天
每一朵花都从容不迫
野樱桃、君子兰与风信子走在前面
山茶、百日菊、凤仙跟在后面
花朵上一粒粒晶莹
父亲都数过，里面
有辍学的儿子出门打工的车票
有女儿藏进书里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以及儿女离家前的那顿顿晚饭
父亲撩动指间的水渍，一圈一圈
像拨弄一缕缕青瓦屋顶冒起的炊烟
那些炊烟，曾被日头打湿熏黄抹黑
又被汗液洗白洗直洗香
父亲，在每个角落寻找自己
一把把老去的泥瓦刀悬在墙隙过于清冷
结茧的刀锋粘着泥香、味蕾与喜乐
让人想起结婚那年的一场皮影戏
父亲放过每一朵花香
提醒马路牙子上爬回古代的三叶虫
提醒鸟鸣、狗吠、唇语与蛙声
提醒菜花、蒜苗、蜿豆叶……
提醒他们放下虚伪、固执与偏见
连村路边的桑椹都提醒
他知道每片嫩叶里
都住着一户人家，一只孤独的蚕
父亲整理樟木箱子里的日记
把贫穷、饥饿与孤独还给老屋
把蓬勃的日子交给妻子与黄土地
剩下踉踉跄跄，趔趔趄趄的一堆词语
他装在了口袋里
山坡上，父亲瞅自己的墓地
像瞅一处肥沃的庄稼
山坡下是疯长的水竹与澎湃的松涛
所有大豆高梁油菜都昂首挺胸
藏在童年的一滴泪越过疆界
来不及呼吸的野草用头顶托举
企图阻止一场生死别离
父亲用泥瓦刀给墓地松土
这把刀划破过钢筋水泥与坚硬的日子
自然也立起过春天
此刻，他看见自己的影子挣脱自己
站在了春天之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