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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慧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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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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粥可温

《战国策·齐策四》:齐人有冯谖者,贫乏不能自存,使人属孟尝君,愿寄食门下。孟尝君曰:“客何好?”曰:“客无好也。”曰:“客何能?”曰:“客无能也。”孟尝君笑而受之曰:“诺。”左右以君贱之也,食以草具(用草编的食器给他饭吃)。居有顷,倚柱弹其剑,歌曰:“长铗归来乎!食无鱼……”

后有句式“长铗归来乎出无车;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可见春秋时期,有才能的人们在自我认知的世界里就有对物质生活的明确追求,且层次等级日益清晰。即“食有鱼,出有车,归有家”。以当时条件测算,应该是比较富足的中上等阶层,相当今天的小康生活。因为,在五千年时间长河里,大多数时间众多普通民众仍然过着“食以草具”的生活。

在古中国,还有“屑榆为粥”与“断齑画粥”的历史典故,其生存之难,可见一斑。

“屑榆为粥”出自《新唐书·阳城传》。原文为“岁饥,屏迹不过邻里,屑榆为粥,讲论不辍。”“屑榆为粥”的意思是“把榆树皮研成细末煮粥充饥”。而“断齑画粥”出自“宋代释文莹《湘山野录》。文曰:“范仲淹少贫,读书长白山僧舍,作粥一器,经宿遂凝,以刀画为四块,早晚取两块,断齑数十茎啖之,如此者三年。”

无论是“屑榆为粥”,还是“断齑画粥”,都是生活,都是励志之器,都是面对艰辛与苦难时的向阳而立,向死而生。

故乡有个习俗,就是喜欢吃粥。整个春夏季的早中晚餐都是粥。从外婆家到奶奶家到亲朋友好友左邻右舍,吃粥成了江汉平原的一种习俗。后来在东南沿海名城福州定了居,发现年长一些的伊姆与伊巴,一日三餐也喜吃粥。

吃粥是对膳食文代的传承,是苦难生活的延续,也是一部白手起家的创业史。一碗“咸萝卜干、腌洋姜、腐豆腐”搅拌着能照见人影的米粥,大抵是旧时代挣扎在生存与温饱线上的人民真实的生活写照。

福州当地有句俗话——“肉吃肉干,鱼吃鱼干,虾米拌稀饭。”虽然讲的一种经济条件下的劳动者与雇佣者之间的生产关系,“你给什么样的待遇,我就拿什么待遇的力气来干活”。其实也是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是生活品质的一种自觉追求。

粥作为中华膳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从“小米粥、大米粥、寒食粥、腊八粥”到“红薯粥、绿豆粥、莲子百合粥、冬瓜瘦肉粥、丝瓜粥、苦瓜菊花粥、荷叶莲藕粥、皮蛋瘦肉粥、八宝粥”;以及“甜粥,咸粥、养颜粥”,再到“蔬菜粥,水果粥、鲜花粥”……五千年来粥海盛宴千姿百态,变化无穷。

煮一锅粥,无论是野炊,还是家厨;无论煮的养颜粥、养生粥,还是裹腹粥;无论给亲友,还是自己;无论是久别重逢,还是大病初愈;那热气腾腾的烟,那袅袅浮游的香,那直抵舌尖的味,是酸楚的泪水,是感动的泪花,是让人怀想的温暖。


“粥”入中华孝悌文化源远流长。

《新唐书.李勣(jì))传》:“性友爱,其姊病,尝自为粥而燎其须。姊戒止,答曰:‘姊多疾而勣且老,虽欲数进粥,尚几何?’”

文中的“李勣,原名“徐世勣”,字“懋功”,曹州离狐(今山东省菏泽市东明县)人,大唐开疆拓土名将,生于公元594年,率于669年。

李勣活跃在唐高祖、唐太宗、唐高宗三朝。他出身高平北祖上房徐氏,他早年投身瓦岗军,后随李密降唐。武德二年(公元619年),唐高宜李渊下诏封“曹国公”,并被赐姓“李氏”“附宗正属籍”,再赐良田五十顷、上等宅第一所。徐世勣自此改名“李世勣”。

他随唐太宗李世民平定四方,两击薛延陀,平定碛北。后又大破东突厥、高丽。他出将入相,功勋卓著,为“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历任兵部尚书、司空、太子太师等职。

《新唐书》文中所说的是李勣为姊煮粥的故事。后以“煮粥焚须”比喻手足情深。

《弟子规》中有“兄道友,弟道恭,兄弟睦,孝在中。”说的便是:在一个家庭里面,当哥哥姐姐的要懂得关怀、友爱自己的弟弟妹妹;当弟弟妹妹的,要懂得尊敬、恭敬自己的哥哥姐姐。如果兄弟姐妹都懂得了“恭敬”“友爱”,都能和睦相处,这就是孝顺父母的一种体现。

那么,从这个角度讲,“煮粥焚须”也是中华孝悌文化的一个缩影,也是“粥文化”的典范。


闲读沈复的自传体散文集《浮生六记》,品食粥生活颇有意味。尤其“闲时与你立黄昏,灶前笑问粥可温”两句最为感人。

沈复生于清朝乾隆年间正在走向没落的地主阶级家庭,他终身未试科举。与其父一样,一生颠沛流离,过着一粥一饭需人供养的“韶兴师爷”般的幕僚生活。

沈复妻子陈芸,字淑珍,昵称“芸娘”。俩人是表姐弟,是初恋情人。沈复虽是长子,却被打上“过继给堂叔伯”的标签,在家并无多大话语权。这便埋下了沈复夫妻生变的种子。

芸娘呢,不仅生性温柔平和且勤俭善良,尤工女红。她受丈夫读书识字思想熏陶,才情过人,眼界开阔。她不只忠贞痴情,包容性也很强。自己居家独守空房,粗茶淡饭,却心忧放浪的丈夫在外孤独,多次动起为其纳妾的心思,竟然还立志为丈夫寻一个有才有貌的小妾。先是暗荐“船家女素云”,尔后力促名妓之女“憨园”。今人尚且谈“妾”色变,旧时与人共享男人也非一般女子所容,有儿有女的芸娘为何要给自己找个竞争对手呢?

“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童,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这是芸娘当时身份的真实写照。从食粥农家小院嫁入地主高门府第,这不只是身份变换的不适,更有力量失衡的不安。或许,她不只是想为夫纳妾,她更想寻求一种倚仗与支撑。她希望被人看得起,希望有位志趣相投的女子与其共同面对婆婆,抵抗封建家庭中“小叔子”“小婶子”“小姑子”等利益体发动的联合攻击。也就是说,在受到封建礼教与利益集团围剿时,她一个毫无社会地位与娘家资源的弱女子,不过是想创建一个最小单位的攻守同盟。

芸娘虽脱离了底层小农家庭,却始终未脱勤劳善良贤淑本性,信守“妇德、妇言、妇容、妇功”,有着维系士族浮华生活的主观愿望,有着把人间烟火过成诗酒田园的朴素梦想。

《闺房记乐》文载:芸急闭门曰:“已疲乏,将卧矣。”玉衡挤身而入,见余将吃粥,乃笑睨芸曰:“顷我索粥,汝曰‘尽矣’,乃藏此专待汝婿耶?”芸大窘避去。自吃粥被嘲,再往,芸即避匿,余知其恐贻人笑也……芸作新妇,初甚缄默,终日无怒容,与之言,微笑而已。事上以敬,处下以和,井井然未尝稍失。每见朝暾上窗,即披衣急起,如有人呼促者然。余笑曰:“今非吃粥比矣,何尚畏人嘲耶?”芸曰:“曩之藏粥待君,传为话柄,今非畏嘲,恐堂上道新娘懒惰耳。”

芸娘最终被逐出家门,是没落的封建地主阶级家庭利益斗争的必然结果。芸娘有才,读书识字能文,沈复的父亲将书信来往之事交由芸娘掌管。但其母亲并不信任芸娘,除了家庭成员的挑唆,也与急于做个好媳妇的芸娘讨好公公(曾为其公公安排过一位侍女,实为小妾)犯忌失策有关?

某日,婆婆私自拆开了书信。发现芸娘写给沈复的信中戏称公公为“老人”,“婆婆”为令堂,还揭发小叔子借“高利袋”(后来证实不虚)……这给了“护小犊子”的婆婆向芸娘发难的借口。婆婆在公公面前百般挑唆,芸娘成功被污。公公冲冠一怒将她驱逐,全不顾念芸娘对其尽心尽力的付出,更不顾念芸娘嫁沈家已生下一女一男,她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芸娘之死,只凭作者沈复的主观回忆与粉饰美化或许并不客观。首先,从《浮生六记》的描述可见,婚后沈复多次出外谋生。沈复这位旧时代文人,有着旧时文人“穷困潦倒”却“放浪不羁”的习性。在出苏州下广东奔走求职的过程中,竟然偎红倚翠野游,押雏妓喝花酒,仅在广州滞留的四个月,前后花费了一百来两银子。还自诩“半年一觉扬帮梦,赢得花船薄辛名”。殊不知妻子芸娘死时,作为丈夫的沈复竟身无分文,其觍着脸向姐夫借得二十五两纹银并变卖舍中物件方草草了却后事。

次外,芸娘之死说明在清代经济濒临破产的封建地主家庭,空有生活理想是行不通的。芸娘与丈夫长期分居,居家言行受禁锢,被婆母猜忌、被家庭排挤,无人守护,被构陷被“休弃”是主因,芸娘被欺骗,被仆女背叛等不过是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闲时与我立黄昏,灶前笑问粥可温。”有了表姐“陈淑”,有了恋人“淑真”,有了妻子“芸娘”;有了初婚享乐的昙花一现,有了卖画为生的情爱相依,有了流亡落泊的东奔西走,有了贫病交加的生死眷恋;有了结、离、病、乱、亡;有了儿子的夭折,女儿的出佃(当童养媳);有了尔虞我诈的封建地主阶级家庭破产衰败,有了妻离子散,丧妻失子的大悲大悔大痛……才有“闲时与我立黄昏,灶前笑问粥可温”的丰满、动情与催泪。

还是芸娘被驱离家门前强颜欢笑时说的那句话点穴:“当年(我们)因为一碗粥聚在一起,如今(我们)喝这一碗粥而离散。”

沈复与芸娘虽然披着士族阶层的外衣,其实不过是对“粥米夫妻”,是对从一开始便注定挣扎在底层的食粥百姓,他们不过做了一场士族官绅富足生活的美梦。

市井百态,一饭一粥。

我们生下来,从流食,从一小碗粥开始;而离世前,最后一顿饭,恐怕也是粥,一小碗粥。因为其它的美食再也吃不下去,消化不了。从粥到粥,从裹腹之炊、救命之食到续命之本,无论贵贱,一生一死,贯穿一生。这其中是妻爱、夫爱,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的人间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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