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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慧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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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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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凤凰

大部分驴友决定去凤凰古城,或许缘于具有人性光辉的美丽少女“翠翠”,缘于小说《边城》,缘于伟大作家沈从文。

沈从文在小说《边城》中描述:由四川过湖南去,靠东有一条官路。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为“茶峒”的小山城时,有一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这就是“翠翠”的家。

有关解读《边城》的书比较多,意见比较集中的是——“翠翠”确实不在凤凰,真正的“边城”也不在凤凰,而在一个位于湖南、贵州、重庆三地交界的湘西小镇——“茶峒”。

“茶峒”?这个边区小镇被包裹在广阔的心理边界里长达百年,艺术的真实再次战胜了物理的真实。沈从文先生一支移花接木的生花妙笔,让自己放大了的故乡,让一个个偏远的深山小镇从此传奇流香,引千千万万文青秀士、达官富贾纷至沓来,奔走在文化朝圣的路上。

五月初的凤凰春光明媚。大巴一路向西,四五个小时的车程倦意全无。车厢内人声止息,眉清目明,路之后是路,山之后是山。在山与路漫长的对话中,芳草与丛林沉默寡言,在每一片可以歇脚的角落集结,结成黄绿色的城堡,结成一幅没有边界的油画。而吹拂过麦田抚摸过姑娘胸脯的风越过山峦,趟过峡谷,在丛林与芳草间行走、检阅、停靠、发呆,尔后便与冰凉、柔软又火热起来的阳光唇齿般纠缠在一起,甘之如饴地玩着“剧本杀”类的游戏。我们寻找的凤凰就藏在这幅画的尽头,藏在被光阴深埋的剧本里。

车窗外,是山谷、莽原、石壁,是原始森林与竹海。马路上,不时能遇见悠闲地吸着杆子烟的老汉,砍竹子或种玉米的妇女,以及捡松菌、拾蘑菇的留守儿童……大山像一座座迷宫,一点点地展露它未知的神秘。

莫言曾说,“平原上的树多横长,深山的树多高直,戈壁滩上长的是骆驼草,太白山顶上的树只有一人高。”人们很难相信,一处深山密林、穷乡僻壤的“三不管”地带,一处古代历史文本中的“五溪苗蛮之地”,如何孕育与滋养了一系列的风云人物——如清末维新变法的实权派人物、凤凰母亲河的开江功臣、湖南巡抚陈宝箴,如民国第四位内阁总理熊希龄,再如中国第一张生肖邮票创作者、中国画院院士、文坛怪杰黄永玉,以及著名作家沈从文……仅四大人物的人文厚度,就足以文章等身,足以让人拍案惊奇。

凤凰古城,一道一江一墙,是你躲不过的存在。道,是青石板铺成的人行道;江,是一条宽不过百米的沱江;墙,是一排抵挡兵灾匪患的土石墙。行在道上,倚在墙上,泛舟江上,可以窥见百年历史的陈迹,可以阅尽土司、土军阀统治的年代小山城大人物们的沧桑蜕变。

湘西凤凰,到底有什么?高山、峡谷、险滩、绝壁、飞瀑、丛林、田园、村落?奇、秀、幽、峻?或许其它地方有的生态它都有;或许,其它地方没有的,它也有。在天如镜,山如黛,树如烟,草如茵,春风沉醉春情萌动的春季,去哪儿都是一段梦幻之旅。从这种意义上讲,物理“边城”到底在哪儿,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沈从文先生的心中,它塑造的“凤凰”与“边城”,已然是两个相交又重合地放大了的文化概念,是他精神世界澎湃而出的艺术原乡,心灵净土。

地理上的凤凰概括地讲:一座青山抱古城,一条沱江绕城郭,一路青石铺成街,一排小楼吊水立,一道古墙浸风雨,一群闻名世界人……

从文化意义来说,凤凰是湘西文脉之源。《道德经》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而由凤凰衍生出来的哲学意义早已超出“边城”万物。

凤凰,它是一座真正的“无边之城”。

每座让人难忘的小城,仿佛都有一条母亲河。

五月,沿着一条沱江走进小城,与这座中华文脉的重要一支“凤凰古城”相遇。瓜香、果香、花香、人香、水香,香气怡人。我们落脚的地方在沱江畔的吊脚楼上。脚底是霓虹灯拥挤着梦幻着的江水,将土匪、土匪烟、土枪、土司、土著、吊脚楼、苗家女,以及过去的与现在的传奇融合在了一起。一江清流暖一方日月,一排绣楼引一船山歌;楼浸在水中,云堆在江面,船飘在歌里,人行在雾海,雾住在梦境。

沱江是凤凰的眼。没有沱江,凤凰便没有眼,便失去了灵性,便只是凤凰。沱江承武水之脉,接乌巢河之灵气,发于禾库都沙之南山峡谷。它从西至东横贯凤凰,像一条护城河,又像一条柔情的臂弯,将两岸的凤凰城以及山里山外抱在了一起;将善良与剽悍,将文明与野蛮抱在了一起。它灌溉的不仅仅只是庄稼,更有苗家儿女们的歌喉。它或许还是位天才调琴师,它将每一位喝着它乳汁长大的苗家儿女的嗓音调得珠圆玉润,清音绕梁。你立在彩虹桥、门楼或黄永玉艺术展览馆等处,那甜得让人心醉的山歌会捕获你浮躁不安的心。如果你稍不留神,或许就会因某位唱山歌的苗家女,以及苗家女唱的山歌心潮暗涌,心生羁绊,物我两忘。

沱江在春夏进入汛期。从吊脚楼的大排窗伸出手臂便可揽江入怀。“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悬在山外的沱水奔涌而来,冲破上游激流险滩的阻挡,一路吞云吐雾,偎红倚翠,穿虹桥,过万寿宫、万名塔、夺翠楼,把整个凤凰古城搂得紧紧的。那份热烈,连多情的草木都难以抵挡。

而一旦进入枯水季,一排没入江水的石墩便会探出头来,碧水清流,风情万种。苗家姑娘们便可坐在石墩上沐足捣衣,或者背一篓菜,挎一篮瓜果,伸展着手臂,踮着脚尖,涉水嬉戏,清歌曼舞,且行且止。她们的身后青山如黛,她们的身侧霞光万道,她们的脚下江水潺潺,她们的眼底山歌成串。那情景是充满梦幻的,就像那沱江畔曾上演的《梦幻沱江》大型情景剧。你坐在黑漆漆的夜场里,河畔江风习习,渔火点点,在波光里明灭;场内交错的光影如鬼魅般闪烁,听不懂的苗乐追赶着灯光,追赶着旧时光,在耳侧飘移。苗疆赶尸与中盅等灵异志怪故事,演不够,说不破,一拨拨粉墨登场。手执马鞭的女子,身着苗服,银饰垂面,峨冠、蜂腰、长腿、美臀。她们步态轻盈,或徐或疾,乍俯乍仰,在舞台,在身侧。光点击打在姑娘的头顶、胸前、眼尾、眉梢,银光点点,波光粼粼,宛在水之湄,媚惑你的神经,让你灵魂出窍,神游太虚。如果你觉得意犹未尽,那么接下来的河畔外滩,由苗家艺人(古称巫师)表演的“爬刀梯”“踩火犁”“火海吞火球”以及疯狂的苗疆篝火晚会便是一曲收魂记。

凤凰,最美不过“梦幻之水”。

来凤凰的人都会说起《边城》,凤凰的每家店铺,每个人物似乎都没办法逃出“边城魂”。

导游一路上讲着凤凰的民俗规矩,讲着游客与凤凰发生的荤段子,讲得最多的场景是凤凰的酒吧一条街。这条激情四射的酒吧街便泊在沱江边。那里大红灯笼高悬,摇滚乐声高亢。仿佛每一间酒吧都按捺不住,每一扇窗都醉眼朦胧,每一支被出走的灯光追逐的歌声都摇摇晃晃,举棋不定。那醉意十足的音符破门而出,倾泻而入,醉倒了一江平静的春水。沱江边,酒醉的流浪歌手抱着一把吉它彻夜吟唱。看灯光在风里摇曳,听摇滚在灯光里飞扬,你会迷失自己。你会觉得自己身在灯红酒绿的夜上海,或者洋味十足的珠江畔,而你已不是白日沉迷于文艺熏陶中不可自拔的你。

如果你路过酒吧入口处,你会发现靠江立着一块木制的铭文牌。木牌上用行书体刻着收录在《湘行散记》里的沈从文致张兆和的一段情话——“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或许是这段经典的爱情表白,这段情书里的“酒”字互文见意与点化加持,让洋酒吧文艺附体,横生浓浓的人文情色,绵绵的情爱气息,以及无敌的人格魅力。

打开凤凰,打开《边城》同名大型实景剧,你不仅能发现《边城》塑造了“翠翠”,塑造了一个美的精灵化身,一个“天人合一”的苗族文化女神。你还会发现,女神牵出一个“茶峒”,捧出一个“凤凰”,道出一个纯粹的湘西,造出一个瑰丽温馨的理想世界,一个世外桃源级的社会生态。你更会发现,“翠翠”就是“凤凰”,是真善美的化身,是令人难以抵挡的仙女级的美好存在。在古城,在城楼,在沱江,在你转身的每个街角,你都有可能遇上“翠翠”,遇上一个闪耀着人性光辉的苗家女孩。她就徘徊在那里,萦绕在你心中。

来凤凰的游客很多,山南海北四面八方的都有。有的是拼团客,有的是发烧友,有的是羊毛党,有的是独行侠;有的是文游,有的是壮游,有的是盲游、信天游。他们给凤凰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生机,也带来了发酵的荷尔蒙。彩虹桥上,城墙楼下,故居门前,游船渡口,三三两两,背影成双。

有些人赏着黄永玉的书画,说着“叔叔”沈从文;有些人听着翠翠的故事,问着熊希龄的政绩;有些人摇着啤酒杯海阔天空,抚今追昔。仿佛每一夜都有来自山外山的红男绿女焚香说书,煮酒论道,快意恩仇。当然,话题的中心,仍是从中华文脉、凤凰文眼出发,总体而言是悦情悦性的。至于传说中的布坑设陷与欺生杀客的不文明不和谐的事件肯定有,但只是非主流,只是潜在宁静夜色中的一角。

深读凤凰,这个封闭的小城早已走出古朴原始的标签,它和西方文明的超现实在这里碰撞胶着,形成两股势均力敌的力量。

凤凰不是烟雨江南,也不是七彩丽江。“冰清玉洁雪山云朵”“天雨流芳古乐书香”“风铃鱼翔石桥水巷”“花楼恋歌轻舟碧波”……歌曲中描绘的这些景点,凤凰似乎都能找到。但凤凰究竟是什么?或许是一个坐下喝茶、品酒、说书、听故事的地方;是一个躺下听虫语、蛙鸣、玉楼歌吹的地方;是一个伏案写诗,抬手作画,立身冥想,泊舟垂钓的地方;又或许凤凰只是一个藏在大山深处原乡文明的背影,一个自史书中脱落下来的人性图腾。

在那里,时光喜欢与你的脚步一起停靠,停在你与它相识的时候。无论你选择何种姿势与它交汇与重合,个中定有文明与非文明的诘问,有物质与非物质遗产的反刍;定有恨不相逢的惊喜,以及艳遇乍现的波澜。

凤凰,一座沐浴爱与美的“灵雨之都”。

早上从凤凰城的晨梦中醒来,临街的商铺纷纷开门纳客。智能天体仪器店、手工艺品专卖店、食品土特产店、苗银饰品加工店、苗族服饰租赁店等游客云集。街上有苗女挑着担子摆着铺子,“冰糖葫芦”“串串烧”“烤羊肉”香味盈鼻,满是欢喜。一首孙露演唱的《小小新娘花》从街角一家非洲手鼓乐器店内溜出来,在清凉的风里摇摇摆摆,在游人的行走间飘飘荡荡。“风儿吹来了童年的一幅画,你陪着我在那过家家,竹林是我们的家,竹叶是你送我的花,抬头见你笑得那么的无瑕……”柔软绵密的歌声、清丽纯净的音符,像是这凤凰浅吟低唱的清新晨曲,又像情人昨夜未尽情话的缱绻表达,给小家碧玉的凤凰城蒙上了一层人文与梦幻的色彩。

“愿你三冬暖,愿你春不寒;愿你天黑有灯,下雨有伞;愿你一路上,有良人相伴。”对于许多驴友来说,一生只来一次凤凰,而对凤凰城里的居民而言,小城是他们一辈子的坚守,游客是他们所有生计的来源。他们或许不会在意“凤凰”给驴友们留下了什么,然而,驴友们从“边城”从“凤凰”带走了什么,或许决定着这座小城文脉的兴衰。

凤凰,一个下辖13个镇4个乡,人口不过40万的小城,历经千年栉风沐雨的滋养,成长为一个造梦、追梦、圆梦的无边之城,开启湘西性灵圣地的巨大能量场,让曾经出生或安眠在这片土地上的历史人物,以及人物故事满血复活,不免让人唏嘘。

如果你曾在美好的年华入城,在“赶秋节”或“边边场”正盛的时节入城,又抑或你曾把自己的灵魂丢在那儿,那么恭喜你,可能一辈子你如在梦境。就像沈从文与张兆和的爱情;如果你遇到边城时,已过无梦的盛年,那么也恭喜你,重温了一段“以梦为马”的岁月,就像维新变法时期独树一帜的陈宝箴,以及组建“第一流人才内阁”却任期不满半年的民国大总理熊希龄。

梦里凤凰,为梦而生,因梦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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