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花飘落的时候,就会回首曾经走过山路的解放鞋和母亲做的暖鞋,想那挂在草尖的冰珠儿在侧耳倾听游子的脚步声;想那踩碎了的乡愁伴着夕阳远奔的影子;想那思乡的梦是否还能在清晨的怀中醒来。
小时候,我们兄弟姐妹几个穿的鞋,大都是父亲从合作社里买的解放鞋,再就是母亲做的布鞋了。
母亲做的布鞋,鞋底上的料,一般都是从那些补了又补,穿得不能再穿的旧衣旧裤上挑剪下来做的,还有从大舅家裁缝铺里拿来的一些边角布料,用米糊一层层地拼凑起来,上下铺上两层白洋布,放在太阳底下晒干,用石磨儿压平、压实,待到闲下来时,画上鞋底样,用那锋利带把的长身鞋底刀,顺着线条儿就可切割出鞋坯来,母亲便用她那长满老茧的双手,在昏暗的油灯下摸索着一针一线的钉,用黄蜡儿润线,用顶针顶,用钳针钳抽,几天半月下来,鞋底上的针脚,就整整齐齐,一排一排的,密密麻麻的,如同整装待发的千军万马,只待母亲一声令下,就纳成了大大小小能走四方的鞋底。
母亲用这些鞋底,可以做成一般的布鞋与暖鞋。从小我特别喜欢母亲做的暖鞋。母亲做的暖鞋暖,鞋底扎实、经磨、耐穿,往往一双鞋帮穿破,穿烂了,鞋底还是好好的。
父亲第一次给我买的解放鞋是上小学一年级时。这双解放鞋,对我来说,对我们村里的和我一起玩耍的,没有鞋穿光着脚板的同学来说,那是一双令人羡慕,求之不到的鞋。在家里我也是打赤脚舍不得穿这双鞋的,往往一双鞋都要穿上一年半载的。那时候人长得快,一双脚的两只大拇指毫不留情地磨穿鞋帮,探出两个羞涩头颅来,最后就连鞋底也被磨破,脚板都踩到地皮了,但我还是舍不得丢。
新解放鞋,我是舍不得让它上山下地干活的,只有在时头月节,走亲访友时才穿它出门,特别是在下雪的时候,崭新的鞋印踩在雪地上,那波浪型的纹路不知有多美。
我上初中一年级的时候,父亲就给我买了一双黄色的纯牛皮鞋。当我穿上那双牛皮鞋,立刻发现自己利索多了,精神也好多了,好像突然也富有多了。
因为之前没有穿过皮鞋,突然拥有了一双崭新的牛皮鞋,让自己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美好的憧憬。那段时间,我走路生风了,学习用功,成绩进步了,放学回家勤快了,精神抖擞地帮家里干农活,在河边地头上扯猪草,在山坡上放牛,什么事都愿意干,而且干得劲头十足,干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
许多年后想起,心里还是甜蜜的。那是当年的穷小子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和渴望,是深入骨子里的难以磨灭的东西,那时我们都很单纯,也都很贫穷,但人的思想是很上进的,是盼过上好日子的。
两年后,我的小脚长大了,牛皮鞋的身材小了,穿不进了,这才放在厢楼的楼板上,没舍得扔。因为这是我人生脚上穿的第一双皮鞋,虽然不是名贵的,但那时,我就发誓,我要拼搏,我要努力,我要拥有更多的,我要为父母买更好的牛皮鞋,我要让自己人生的路走得更远些,走得更踏实些。
其实,人生的路很长,鞋合不合脚,穿得舒不舒服,只有自己的脚知道。然而有的人就好高骛远 ,虚荣心强,盲目追求。在我上初三那年,学校里就有一位同学,想买一双名牌运动鞋,就找在黄土地里刨食的父亲,哭过,闹过,最后得不到欲望的孩子,就绝食,割腕自杀,幸亏被人发现得早,才没让悲剧发生。后来他父亲借遍整个村庄,才买回一双运动鞋。当年买这鞋的钱,就能买回四五双解放鞋了,要知道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农村都穷,没有经济来源,这双鞋就花掉了这位同学父亲整整半年的油盐酱醋的钱。几年后听说这位同学因抢劫被关进了牢房 。
此事的闹剧,对我人生的影响很大,我时刻铭记于心,懂得了人生的路到底如何去走。后来,我经过自己的努力和拼搏,从山沟里闯荡到城市来了。但每当我遇到人生坎坷,内心消极的时候,我都会想起我那双皮鞋和母亲的暖鞋。说来也奇怪,让我特别难忘的还是父亲第一次给我买的解放鞋更为深刻,每次想起它我浑身就充满力量,我就会想起人民解放军战士在抗洪救灾中,那一双双被洪水浸泡得煞白起皱的脚,以及在地震抢险中保护人民群众生命安全,不惧困难不畏生死的解放军身影,还有在火海中冰天雪地里那一双双为人民服务的脚,我就会坚定地踏平坎坷,正确顽强地去走自己的人生之路。
如今,我们的日子好了,生活质量提高了,以至于我有好多年都只穿皮鞋了。但是,年少困难时期的解放鞋,无论在多少华贵、亮丽的皮鞋中,都像一个灵魂一样存在着,扎根在我内心的最深处。
经历了大灾大难,太多的人生风雨,走过了漫长的人生路后,那前前后后穿过的那些解放鞋却更加难忘。
说不清楚,也道不明白,我为啥对解放鞋如此情有独钟。我时常想,或许它是我从小有着从军的梦,或许是我人生的第一次惊喜,是我穿上它才有了人生的第一次被伙伴羡慕、尊重的眼光所照耀,或许那解放鞋是我人生第一个自信;有时我还想,或许正是我忘不掉解放鞋,才使我无论走什么样的人生之路,让我没有忘本,没有走歪路,始终懂得感恩,爱惜生命,活成了一个勤奋、真实、厚道,而纯粹的人。
说一千,道一万,最终我还得感恩我人生中的第一双解放鞋,是它为我指明了人生的方向,是它让我品尝到了人世间的冷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