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家老宅厨屋的火炉旁,宋家的大儿媳秀儿正在埋怨这个制作黄历的人,干嘛每个月的天数还有多有少?这不,自家的婆婆,也就是自己的老公宋仁的母亲,这个月就轮到在秀儿家管饭了。
让秀儿忍受不了的,是上个月在老五家就月小只有29天,轮到秀儿这个月就有30天。秀儿一边对着老公宋仁念叨着,一边拿着铁火钳使劲地敲打着躺在火炉膛内一根烧得半死不活,奄奄一息的老木柴根,如同敲打着自家婆婆沧桑无奈的脸。
秀儿见没人理,她抬头剐了一眼,正在吞云吐雾抽着草烟的宋仁,说:“你说,咱爸留给妈的那根金条,是不是真金的?”
说实在的,至于金条这些事,也并非秀儿捕风捉影,而是村里头那些爱嚼舌根婆娘们传得太邪乎,说得有板有眼的,她们说那年头多乱呀,搁了谁都会捞点。何况宋仁父亲,当年是本公社的游击队大队长,他是抗过日,打过土匪,斗过地主的人,难道就没机会下手?
但话又说回来,宋仁从小就知道父亲的确是藏有那么一个黑匣子,至于里面到底装的是啥,他也不清楚。而秀儿,宁愿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宋仁姐妹六个,宋仁是家中长子,最小的是个妹妹。在宋仁十六岁,妹妹8岁那年,父亲在一次抗洪抢险中出事了。父亲走后,无论母亲的日子过得多么苦,多么的累,她都会咬紧牙关挺着,宋仁从来都没有见过母亲提过那个黑匣子。
如今婆婆八十高龄了,身子骨也大不如前了,这事愈发成了秀儿的心病,她害怕宋家其他几个兄弟捷足先登了。
今天,秀儿要请校长来家里作客,她变着法子多弄了几个菜,她还把那腊猪脚也拿出来炖了。校长这次来是为了落实大儿子宋杰在小学教书的事。在六七十年代,哪家不都是四五个孩子,公办老师少,为了解决燃眉之急,政府就聘用民办教师。这年宋杰刚好初中毕业,家里实在是供不起几个孩子同时上学了,秀儿就寻思着让宋杰来教民办。
小儿子小宝见母亲弄了一桌子菜,腊肉也炖得香喷喷的了,便忙着起身去叫奶奶。秀儿见这便吼着:干啥去啊!没看到要吃饭啦?你先去路口看看校长来了没有!”
“我去叫奶奶吃饭啊!”小宝奔跑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客人还没来,等下我给你奶奶送饭去……”秀儿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校长在门外喊着:“还有客人来?”
“哎呦!校长来啦!刚才还让小宝去接您!”
“来,您也抽两口!”宋仁见校长来了,忙着起身把烟杆子客气地递了过去。
校长摆了摆手,从口袋里摸出一盒大公鸡牌的香烟来,抽出一支没急着上火,横着放在鼻子下闻了一通那烟丝的清香味说道:“大娘呢?”
“他奶奶今天有点不舒服,在床上睡着呢!”秀儿是个要脸面的人,在村里头是个出了名的孝儿媳。
“来,过来坐,今天我两兄弟好好喝两盅。”宋仁转身从碗柜里拿出一瓶高粮酒来。
“客人呢?”校长望着秀儿准备的满满的一桌菜说道。
“还有什么客人,就我俩!”宋仁嬉嬉地笑着。
等到宋仁与校长两人喝上了,秀儿给婆婆盛了满满一碗饭,用个洋瓷碗把桌面上的菜一样夹了些,再在锣罐中挑选了几块腿巴上的肉,还不忘往饭碗里打了半勺腊肉汤,转身对校长说:“您俩慢慢喝,我先给他奶奶送饭去。”
宋仁望着扭着屁股出了门的秀儿,嘴角上的八字胡朝上扬了扬,似乎要说些什么,但抖动了半天,把吐到喉咙的话又咽了回去。
“还是你娘命好啊,碰上了秀儿这么好的一个儿媳妇,在我们大队里还找不出第二个人来。”校长呷了口酒叹着。
秀儿一跨出厨房的门就加快了脚步,经过堂屋时,她把刚才打给婆婆的几块腊肉,用筷子快速夹进,放在大桌上的那个菜盆里,还顺手拿了一把蒲扇把它盖好,这才返身喊着:“妈!妈!我给你送饭来了。”
听到秀儿的喊声,躺在床上的婆婆吃力地翻过身来。婆婆这个月双腿疼痛难忍,已无法下床落地了。秀儿把婆婆的床铺在西屋,这边的房子,阴暗潮湿。
“妈!您腿还痛不?”推开房门闻着满屋霉味的秀儿,努力地向前挤了挤身,把碗放在床边的桌头上说:“妈!今天家里校长来了,是为宋杰教书的事,我们不能亏了人家,就炖了点儿腊猪脚,太少,没给你夹,这不,我只给您打了点汤来。”
婆婆听到儿媳妇的话,两眼顿时激动得溢出两行热泪来。婆婆何尝不知家里的困难,只要儿媳妇有这个孝心,她就心满意足了。
“妈,爸留下来的那些金条,您藏哪了?现在人坏,人家都惦记着呢,要不您给我……”秀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小宝的尖叫声打断了:“妈!妈!快来吃饭。”
“来啦,来啦!你妈在喂奶奶吃饭呢!这家伙,每次都像催魂似的。”秀儿见儿子喊,赶紧起身溜了出来。
这年冬天,实在太过寒冷,没能熬过腊月的婆婆,带着对人世间的眷恋走了。
后来,等到秀儿翻箱倒柜找到那个黑匣子时,她才知道里头装的根本不是什么金条,而是宋仁父亲当年写的一份还未来得及递交的入党申请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