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

秀娟第一次相亲，是在一个嘈杂的市场外。

那天晌午，媒婆领着如花似玉的秀娟来到一家理发店前，指了指旁边小百货门口，那个在小四轮货柜车上，自个儿卸货、搬货的大男孩的背影说：“秀娟呀，我说的就是这个叫李平的靓仔，你给我上前好好瞧瞧，和他说说话，先熟悉熟悉，交往一段时间再说。”刚嘱咐完话的媒婆，就急着走进发廊染头发去了。

秀娟仔细打量着，这个身材魁梧一心低头忙碌的李平。看样子，这男人身板倒是结实。论轮廓相貌，他在秀娟眼里也算是长得不错的。只是，这人搬起货走起路来，就一瘸一拐的，这明显是个带有残疾的，是一个跛脚之人。

 秀娟与李平对视几眼后，便失望地撇过身来。她再也顾不上去与媒婆打声招呼，就匆匆地跑回了出租屋。

其实，李平当过兵，身子健壮得象头牛，他并非是秀娟眼中的瘸腿郎。李平脚疼，走路走不稳，是他昨天帮邻居家拖水泥卸车时，把左脚崴了。今天自家进货，没帮手，李平只得咬紧牙关与母亲一起搬货。

李平在部队呆了四年，他当过班长，还是立过三等功的退役军人。李平转业后，改革开放了，个体户可以自由经商了。脑瓜子灵活的李平便用他那笔，退伍安置费的钱买了这部小车，重操在部队开车的旧业。有了车，手头上的钱就活泛多了。腰包厚实了的李平接着又在家中开办了这家百货店。小店开业后，李平就让母亲帮忙守着，两三年下来蒸蒸日上的生意，便成就了李平这个远近闻名的致富能手。

逃回后的秀娟，对娘直嚷嚷，数落这个死媒婆没眼力劲，怎么能带自己去看这个跛脚的男人呢！媒婆这一举动，可把秀娟气炸了肺。但仔细想来，这媒婆可没说过，今天的相亲对象是个瘸脚、跛腿的人。这不是在打自己的脸嘛！秀娟是越想越气，气得她连中午饭都没法下咽了。纯粹气饱了的秀娟，把自己拴在西屋，直到太阳落山要吃晚饭了，秀娟她娘硬是叫不应她。

“这还了得？我看你尾巴都翘上天了。”只见秀娟他爹抖着他那山羊胡子的嘴，把那根嵌着铜嘴的烟斗，往饭桌上狠狠一墩，说道：人家大小也算是个买卖。咱庄稼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图啥？图的是，日后这嘴，身上难为不着。有吃有穿的，凡事不用操心，这就是个好婆家。再说他那腿，瘸是瘸了点，但他又不耽搁事。当然，秀娟的爹娘并不知道李平这家人的底细。他俩也是去年才出来打工的，但秀娟他爹却知道脚底下这方热土，肯定比老家有发迹。

秀娟明白，爹不会害她，其实爹说得也在理。但是要自己与一个跛脚的男人过日子，那还真得要好好考虑考虑。

这边，媒婆也是气得要死，好好的一个大男孩，秀娟硬是相不中，还不声不响地跑了。她就知道秀娟这姑娘眼光高，根本就没瞧上李平这憨小子。

后来，经秀娟爹娘一解释，媒婆这才知道那天秀娟闹了个天大的误会。有了准信，能说会道的媒婆，就帮着李平挑了个好日子，让秀娟过了门。结婚后的秀娟更是死心地跟着自己的男人过日子，几年下来，婆婆患病过世后，秀娟不仅拉扯起了三个孩子，还成了李平的贤内助。

后来，大小工厂越来越多，买卖一年比一年热闹、红火。李平就与秀娟盘算着，把屋后的厨房与猪圈都扒了重建，装修一新后，便弄了个大超市。

日子就是日子，就像那匹奔跑的骏马，突然马失前蹄，一头栽倒了。平时李平驾车都是小心翼翼的，没有半点疏忽。忽一日，倒了霉运，突然出车祸撒手人寰了。这下秀娟的家，天塌地陷一般，苦到心坎里了。

可这日子还得过，天塌下来总得有人去顶。日子更是拽不回，风里，雨里，秀娟柔弱的肩膀，也逐渐结实坚强了。

有一天半夜，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得后院狗吠不止。秀娟起身一问，才知是村中的泼皮猴三。猴三喝得醉醺醺的，大声嚷着要买包花生米下酒。秀娟回道：“没了，明天下午再来。”猴三这人脸皮太厚，见秀娟不理会，便在门外嚎啕着：“秀娟你骗人，看你怀里整天鼓鼓的，肯定是揣了两包花生米，敢让我摸摸不？”

门内秀娟，哪里受得了这等闲气，立刻跺起脚来骂着：“平日里，你赊些欠些，老娘也没与你计较，可这大半夜的，你还想到我这里来撒野不成？”

再说，猴三这人，果真是个地痞流氓。秀娟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是抬脚踹门，死活赖着不走。气急了的秀娟一边骂着，一边从厨屋里拿出菜刀，随手撒开那只看家的大黄狗。店门忽地敞开了，只见猴三前翻后仰的，把一双拖拉了两年多，从没换洗过的灰黄色的破解放鞋，仓皇地散落在苍白色的月光下。

秀娟这凶蛮的名声，从那夜起就悄悄地传开了。此后，再也没有人敢前来招惹是非。

这名声，虽然挡住了那些心怀不轨、不务正业的男人，但也耽搁了秀娟再嫁的机会。每次，只要媒婆一开口，那些失了家口的男人大都摇头摆手，说这娘们忒狠，敢拿刀杀人，八成是只母老虎。

邻村蔡屋的蔡生，也曾对媒婆这么说过，如有机会，还想找一个对得上眼的。蔡生是个裁缝，心灵手巧的有一门好手艺。年轻时傲气，左挑右拣的，错过了找对象的最佳年龄，如今都三十好几了，成了村里的老光棍，老大难。

蔡生开始稀罕秀娟，也是意外的和她打了两次交道，说了几回话。

李平走后的一年夏天，秀娟去镇里批发部进货时，看上了对面蔡生裁缝店里的布料，便让他做了条淡红色的长裙。蔡生仔细打量着樱桃小嘴的秀娟，再加上她那小巧玲珑的身段十分顺眼，硬是打了五折，亏出本钱来，给秀娟做了条裙子。

后来一回，秀娟捎信让蔡生到家里来装两个窗帘。闲聊时，蔡生肥着胆子与秀娟半真半假地开起玩笑说：“大妹子，兄弟都走了那么多年了，怎么不再找一个伴呢？”

让蔡生没想到的是，他的这么一句话，还真一下子戳中了秀娟的心坎里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一个刚刚三十出头就丧偶的女人，还要拖拉着三个半大的孩子，可想而知，她的心到底有多累。

是呀！生活再累秀娟都得忍着。只见秀娟讪笑着，回了蔡生的话，说“哎呀！大兄弟啊，我家还有三个拖油瓶呢，外面不是都相传着，说我是个母老虎嘛！你说，有谁还敢娶母老虎呢！”

“我敢呀，我不怕拖油瓶呀，要不，我把裁缝店先搬过来？”此时的蔡生，心跳得连口齿都不清了。没再接茬的秀娟扭过身去，一丝久违的红晕，在她那沧桑的脸上若隐若现。

第二天，没等太阳露脸，蔡生便拎上两匹上等好布，急匆匆地去了媒婆家。

本文刊登于湖南省级《文艺生活》杂志2020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