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嘱

西灵村有个老习俗，老人离世时，一定要由子女净身换寿衣，干干净净地走。这样才好投胎转世，下辈子也能投胎到大富大贵的人家。否则，十有八九会变猪、变狗、变成牛，投胎成畜生也说不定呢。

七十八岁的李阿公得了绝症，他早年就为自己打好了棺材，还准备了寿衣、寿裤、寿鞋、寿袜，并把这些东西放在床头边上的那个柜子上。

李阿公有四子一女，老大老二虽说住得近，但平时很少过来走动。老三是吃公家饭的，住在省城里，一年也回不了两三次；老四远在南方打工，少则也要一两年才能见一次面；小女儿嫁得远，也是难得回来。每当李阿公身体不舒服，有病有痛时，他们三人都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只能干着急。

这年，小寒刚至，李阿公感觉心里十分难受，他诂计自己的时日不多了，于是逐个给儿女们打电话，让他们都回来，也好把后事交待一番。

其实呢，李阿公也知道没什么好交待的，他只是太想念几个孩子了。李阿公的墓地在前年阿婆死后，就把位置选好了。李阿公这人会看风水，他懂得不能在死路上建房、阳宅坐北朝南最佳、靠山龙脉不能带煞、大门前不能栽大树、横梁不能压顶等等，他确实懂得很多，他还知道，选择墓地后面靠山要大，山后要有父母山，左右要有山向护卫，像太师椅，前面要有山，要远，这样才福荫子孙，恩泽后代……

还别说，附近村民们都很信服他。当年李阿公这栋房子，就是他自己选地基、打罗盘选向子的。风水还真的挺不错，这不，每次逢年过节时，儿孙们一围拢，就有好几十人，五六张大桌还坐不下呢！

这次，老大老二接到电话后，跑得比兔子还快。他俩猜着，老父亲肯定是为了分财产这事才通知自己的。

老四在工厂里当主管，一时脱不开身，是最后一个赶到的。李阿公见儿女们都到齐了，就开口说道：“看我这样子，估计是活不了几天了，趁今天我还能开口说话，我再交代一下，千万不要忘记帮我净身，换上我准备好的寿衣，你阿爷(父亲)下辈子还想投胎转世为人，希望也能大富大贵。这三间瓦房我也立下了遗嘱，还做了公证。”

老大一听，连忙问：“阿爷(父亲)，遗嘱在哪里？也好让我们有个底细。”

李阿公叹了口气说：“我放在一个非常牢靠的地方，现在还不是看的时候。”

西灵村位于县城郊区，土地价格日益飚升，而留在李阿公名下的这栋老房子，占地面积就有一百好几十个平方，难怪老大老二都虎视眈眈了。

这回，老大老二为了能多分钱财，就主动要求留下来照顾老父亲。

这天，老大趁老二上厕所和父亲昏睡之机，悄悄地翻箱倒柜起来，可是一番折腾后仍一无所获。这时老二上完厕所回来，一看老大慌张的神情，心里就明白老大肯定是在找老父亲的金银首饰。老二知道母亲临死时，把她自己的银耳环，金戒指，还有金手镯都留给了父亲。

这还了得？除了这些金银首饰外，父亲应该还有不少存款，这可是一大笔钱啊！从那时起，老二就寸步不离父亲，就连吃饭、上厕所都要让自己的女人(妻子)过来看着。

兄弟俩僵持了好几天，实在顶不住了，双方最后只好妥协。两人商量着在老父亲房间及堂屋内装了三个自动旋转无死角的摄像头进行监控。然后打电话给老三，将侍奉父亲的任务推到老三身上。

老三没辙，只好请假回来尽孝道。一个星期后的傍晚，李阿公到了弥留之际，老三赶紧打电话通知了兄妹几个。

李阿公见儿女们都到齐了，他倒神志清醒了过来，他说：“赶紧的，给我擦身，换寿衣。”然而，几个孩子们都知道这只是老父亲回光反照，是他留在世上最后一段时光了。

老大马上弯下腰，俯在父亲耳边说：“阿爷，您放心，我们会给您净身换寿衣，也一定会为你做七朝九度(为死者超度灵魂)，把您的后事办得风风光光的。”

李阿公听了，这才放下心来，闭上眼睛，撒手人寰了。

听到哭喊声，左邻右舍都赶来帮助料理后事。老大老二和他的两个女人，倒是急急忙忙翻箱倒柜，找起遗嘱来，哪还顾得上给父亲擦洗身子换寿衣的事。

老三老四见此情形，只得忍住悲痛让自己的女人，拿来热水瓶、脸盆、毛巾，给父亲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擦洗起来。当老三托起父亲上身，用毛巾擦后背时，他忽然惊讶地发现父亲脊梁上刻有字迹。

听说父亲背上有字，老大老二立刻冲上前来，他俩心里清楚，终于找到线索了！

李阿公背上真的有字，而且还十分清晰。它是阿婆在世时，用缝衣针在李阿公背上剌的字。小小的“农行99号”字样，清秀而工整，做儿女的一眼便能看出它是出自母亲之手。

“农行99号”是什么意思？老大老二琢磨开了。农行──银行是存钱的，那99号肯定是箱号了。母亲到底还是有文化的，原来她在农业银行租了一个保险柜，把遗嘱放在那了，然后又在父亲背上纹了几个字。这样，谁有孝心谁洗擦身子，谁就能先看到。

这样一推理，老大老二醒悟了，赶紧又翻箱倒柜，找到银行凭证和父亲的身份证，然后急匆匆出了门，争先恐后地往那家农行跑去，只留下老三老四给父亲净身换寿衣。

老大老二到农行一问，果然有99号保险柜，但要凭密码才能打开。兄弟俩人好话说了一箩筐，银行工作人员就是置之不理。好在老大还记得自己母亲的生日，谁知用这一连串数字一试，还真把保险柜打开了。里面有一个信封，老大抢着伸手，从信封里抽出一张纸来，上面写着：“请定时还清老村长王亚平1000元。”落款是父亲的大名李义。

这哪里是什么遗嘱，这分明是要人还账。老大冷笑一声，对老二说：“还是拿给老三老四看看吧，我是不会去还钱的。”

老三拿过信纸，这才知道父亲还欠着村长的钱。不过，这钱也不多，就由自己来了却父亲的遗愿吧。王亚平是西灵村村长，他素来秉公办事，深受村民们的信任。

村长见老三来还钱，就摇摇手说：“这钱不用还了，这都是你父亲设的套。”直到这时候，村长终于说出了真相，他说：“你还真是个孝子啊，告诉你吧，你父亲那份遗嘱在我这里，他生前对我说过，让我交给来还钱的那个儿子。”说着，就拿出一个信封来还有一个银行卡一起交给了老三。

然而，当老三打开信封时，他发现这并不是什么遗嘱，而是父亲写给自己的一封长信。

信的开头是这样写的：

三儿，你能来找王村长，我很欣慰。我算定，来还村长钱的人肯定是你。你与四儿读书读得最多，但你在兄弟四人中却是最明事理的一个。

正因为如此，我与你母亲才把这个秘密，不，应该说是难题留给了你。

你大哥呢，他并不是我亲生的，他是我与你母亲在逃难中捡到的，一个被人遗弃了的孩子。当年，在一个破庙中捡到他的时候，他大概也就五六个月大的样子。

因为那时候穷，又居无定所，你大哥二哥都没有读什么书。你大哥人虽说是刻薄了点，但我知道他心眼并不坏。你也知道，你母亲那年换肾还是你大哥给换的呢！但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开口告诉他的真相。告诉他呢，我怕他想不开；如若不告诉他呢，我又怕他怨我。他的命可真是苦啊，他的生日就是我捡到他那天的日子……

所以呢，你母亲让我把这个难题留给你。

还有，那银行卡上的十万块钱，你就取出来平均分了吧。至于你母亲留下来的几件首饰，她说是留给你大哥的，还有那房子……

后来，老三把信交给了老大。

老大读着读着，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