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岁月如歌,我说岁月如茶,只有用尽一生去品尝,才能领会其中滋味。
逝去的岁月,如老电影的画面,既清晰又模糊,有的人和事,仿佛就在昨天。
在童年记忆里,母亲是勤俭持家的能手。
每年夏天,天气好的时候,母亲一大早就挑背箩和蛇皮袋,到七八里远的大山上去摘老茶叶。母亲把采摘回来的茶叶,放在大锅中的开水里焖上几分钟,再用锅铲把这些杀好青的茶叶捞出来,抖放在晒箕或簸盖上,放在太阳底下暴晒,直至茶叶干脆,用手捏之成粉末状,便可挑至供销社去卖。
母亲挑茶叶去卖时,我都会跟着。那时我个头小,还挑不动茶叶。母亲装茶叶的工具都是用旧被单的四个角交叉打结而成的。一头叠放两个大包,再用麻绳捆着,七八里路程,担起来跌跌撞撞,走得十分艰难,五六十斤重的茶叶,往往累得母亲喘不过气来。
母亲说,四斤青茶只晒得一斤干的。这一担干茶叶就得好几担湿茶来晒。
那年头,像母亲一样采摘茶叶的人很多,每次去卖茶叶,都排成一条长龙,热闹非凡。
我吵着哭着,赶脚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想着去凑热闹,想着让母亲能多买些糖果回来。我的童年生活,在母亲的呵护下总是无忧无虑,充满乐趣的。
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生活的艰辛不易。当一群又一群人在操场的晒箕上,把一根根粗大的老茶叶棒拣选出来时,我却趁人不注意偷偷地拿了许多塞进母亲的茶叶包内。
我这一塞不要紧,要紧的是轮到母亲过秤时,那个过秤的,蓄着三羊胡子的人翻开母亲的茶后,原本白净的脸顿时黑成了猪肝色,张着干瘪的嘴说:看你这人,把粗的塞在里面我就看不到啦?就你这行为,还当老师娘……
父亲当年是教书的,十里八乡的人都认识母亲。母亲望着好好一包茶叶竟然塞满了粗劣的茶枝,急得红着脖子,连着向那个三羊胡子的人道歉,说:对不住啊,肯定是我这个不懂事的崽弄的。
实在没办法,后来母亲又把茶叶倒在晒箕上拣选了半天,直到太阳当顶了,那位抖动着三羊胡子的人才勉强收了母亲的茶叶,还定了个二等茶。这是母亲卖茶以来吃的第一次哑巴亏。在回家的半路上,母亲说:你想贪小便宜是不是?好好的上等茶被你弄成了二等茶!
直到几年后我才明白,供销社当年收购茶叶有三个等级,有五毛钱一斤的上等茶,有四毛钱一斤的二等茶,最差的是三毛钱一斤的三类茶。
是呀,人生如茶,也有等级之分,也是先苦才能后甜的。人生就是一杯茶。浓了,那就续水;淡了,那就慢慢品。人生就是在品茶中思索,在品茶中感悟。尽管有些故事都成了回忆,有些人终究会成为过客。
父母也不懂茶,但父亲喜欢做茶,父亲做的茶只有浓浓的苦涩味,涩里带酸,苦中含甘。记忆中,父亲退休后,每年摘春茶时,母亲总会精挑细选地摘些细茶回来,父亲在灶头里生火,待到锅热烫手后,便抓上一大把青茶放在铁锅内,徒手一遍一遍地翻炒,茶叶在手指间不停地抖动散热,再顺着下落的掌力按压,在锅中来回搓动、抛光,直至烘焙成绿色干扁状,还自称为龙井茶。于是,平淡的岁月中便有了苦涩味,并伴随着父母从春到夏,再从夏到冬,周而复始。
母亲在我出门打工前,总要抓几大把茶叶,装进大矿泉水瓶中让我带着。苦涩的茶水便哺育着我点滴成长,推动着生活的车轮步步向前。
前进路上的苦涩味,早已深谙于我的记忆中,并且成为自然,难以割舍。
雨天,静坐窗前,沏一杯母亲采摘的老茶叶,看茶叶在杯中慢慢翻腾、浮起、沉下,听窗外雨打芭蕉的声音,滴滴嗒嗒,此生足矣。
注:本文于2020年9月9日刊登在《彭城晚报》。于9月17日转载于《淮南日报》。后收录于经典语句网,中考作文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