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举

大山深处，春天的脚步姗姗来迟，虽是阳春三月，仍大雪纷飞。但村委会换届选举事关重大，我们顶风冒雪，走村串户通知村民，要按时到村委来参加选举大会。

“独眼龙咋说？”我刚从赖文兵家大门出来，东坑一队的队长王大海就迎上前来问我。

“他满嘴打哈哈，说没啥意见，一定不会缺席。但我感觉他说的不是心里话。”我袖着冻红的双手说。

“诶，他就是个逢人说人话，逢鬼说鬼话的怪人。像他这种人，哪能说句实话呢？来，抽根烟暖和暖和。”王队长从压扁的烟盒内，抽了一支递给我，他自己也点上一支。我轻轻抽了一口，那淡白色的烟雾在眼前缭绕，还真有那么一丝暖意。

我俩边走边聊，王队长满嘴跑火车没完没了，他接着又叹道：“唉！就去年开春，我们队选队长，不知咋整的，却把我选上了。这不，他独眼龙不服气啊！到处撒布谣言，说什么我和孙寡妇有染，像我这种道德败坏的人，哪能胜任得了队长这一职？还别说，你嫂子还真信了，闹得我俩人差一点就把婚都离了。最后幸好有你这个当书记的出来为我主持公道，才平息了这场风波。你说他这人缺不缺德？再说，我是‘那种人′吗？后来，他还处处跟我作对，当着我的面埋汰我说，‘哎呦，你现在是大队长了，真是了不得了。不管是大官小官，他总是个管人的官嘛。你如今都是个官了，多了不起啊！'你听听，他这都是说些啥话呀？就他这种素质，还想当队长？”

王队长见我没吱声，低头又从裤袋内掏出一支烟来续上，他把咬得稀烂的烟把儿扔得远远的，接着用力猛吸一口，再缓缓地喷出一口烟雾道：“他不尿我，我还懒得理他！”

我说：“群众工作，该做还是要做的。不能跟某些人一般见识，咱们要有一个平和的心态，要对得住党和人民的信任。”

王队长停住了脚步，望着我说：“老书记，你还不知道我的性子？我是个啥事都能忍的人。可他就是鸡蛋里挑骨头，处处找我茬子。我可不是怕他，只不过是不想和他一般见识罢了。”

我说：“这就对了嘛，常言道，宰相肚里能撑船呢！我们虽不是宰相，也撑不了船，但我们总不能让群众说闲话不是。”

“是啊！独眼龙这人就这样，没事总会找出事来。就去年开春，我刚当上队长，村里给试种羊肚菌的人家里发菌种，独眼龙来了，你猜怎么着？他手里竟拿着一把卷尺。我就奇怪，发菌种呢，拿卷尺干啥？结果他独眼龙一尺一尺地量菌种，量了五六袋，再不量了。”

“我问，你量啥呀？他说，我看看菌种个头是不是一样的。别把差的分给我们老百姓，把好的留给你们这些当官的。这些菌种，是村委在县农机站统一采购的，况且只是免费分发给那些试种羊肚菌的人，为的是鼓励他们敢于尝试。这种东西一旦试种成功，就可大规模推广。村干部和我们几个队长，还有出纳一稞菌种都没有。他就是给我找事，说点儿难听的话专门气我。”

回到村部，乡党委高书记和纪委李书记都已到堂了。他俩一见面就问：“怎么样老朱，都通知到了吗？”

我说：“村主任和各组的组长挨家挨户都通知了，会议定在下午两点钟开始。”

高书记扭着脖子看了一眼窗外，说：“雪还在下，路难走。我怕那些懒虫们不肯出门，让村主任在微信群里再喊一遍，一定要确保选举成功。”

李书记说：“等下把空调调高点，再烧几壶茶水，等他们来了，也好暖暖身子。”

吃过中午饭，雪停了，天还蒙着，村民们路路速速地来了，可头顶上的太阳硬是躲着不肯露脸。

人还没到齐，于是大家围在一起闲聊起来。

光棍户黑老七，站在门外大声嚷嚷道：“只要不让我做事，有工资发。而且顿顿有鸡鸭鱼肉和着下酒，让我选谁都行。”

孙寡妇跟黑老七抬杠道：“那我选你当村主任啦！我每天跟着你光吃饭，不喝酒行不？”

黑老七说：“要是让我再年轻十岁，我还真有那个本事带领大家致富。莫说你孙寡妇跟着我，就是十个女人跟着我，我照样养得起。可如今不行了，年纪大了，搞不了了。再说，为群众办事嘛，谁不愿意？何况我这么高觉悟的人，你说是不是？”

“啧啧啧，还十个女人养得起！看你这德性，就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再说你哪一回给过我钱了？”看着孙寡妇滑稽的样子，惹得一群不怀好意的大男人们暗自偷笑。这不，还有人背后小声嘀咕着：“他不给我给。”

这下，黑老七可急眼了，他说：“你可不要冤枉人啊，我哪天去过你那里了？再说，你要是真原意的话，我家的钱不都是你的嘛！要不，我俩真的把喜酒给办了，也好让大伙儿喝上几杯？”

“哈哈……真的还是假的啊？”这时不知是谁凑起热闹来多了一句嘴。此时，一向脸皮厚的孙寡妇倒是羞红了脸。孙寡妇这人大家都知道，她就是那大大咧咧的性格，说起话来没个遮拦。但她为人耿直，刚烈。自她家男人在她儿子十三岁那年去世后，她就一直单身苦了十多年，要不是农村低保让她的生活有了保障，说不定她早就远走高飞远嫁他人了。如今，儿子很争气，不但考上了公务员，还在县城结婚生子安家了。她家的日子如今也过得很舒坦了，是时候考虑自己的婚事了。

于是，大家围在一起，七嘴八舌的给他俩人看黄历，定结婚大喜的日子。还别说，我们村庄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男方结婚办酒不用随礼，这喜酒不喝白不喝啊。

等到人都到齐了，时间也差不多了。各组分发选票。这时独眼龙——赖文兵扬着手里的几张纸，捋着灰白的短胡子，放开喉咙大声地喊着：“我要举报！”

“举报？你要举报谁？”纪委李书记接过去仔细一看，只见大白纸上，竹筒大的字歪歪扭扭地写了几大页材料纸，大意是村委会主任提名候选人胡轲，当年在队里当会计的时候，给他弟弟分救济衣，他弟弟家那时只有四个人口，却发了四件衣服，还外搭三尺三寸长的花布头。大家可要知道这三尺三寸的布可做一套小孩的衣服，这纯粹是假公济私，属于挪用共公财物罪。

李书记把材料递给了高书记，严肃地对赖文兵说：“作为合法的公民，你有检举揭发的权利，但你早不检举、晚不揭发，却在选举大会上来倒乱，你到底是啥意思？”

赖文兵擦抹着嘴角的唾沫说：“平时想举报，可我没时间，再说也见不上这么多领导啊！”

高书记拿着纸张仔细看了一遍，随后心平气和地对他说：“赖文兵，你材料上说他办事不民主，你不同意选他。这个我没意见。选谁不选谁，选票在你手上，你心里怎么想，你就怎么填，这是你的民主权利。至于公平嘛，嘿！你老婆和儿子今天都来了吧？你去叫他俩进来。”

一时，赖文兵的老婆和儿子从村民们让出的缝隙里钻了进来，眨巴着眼睛看着满屋的人。

高书记看了一家三口两眼，忽地站起身来，说：“赖文兵，你说别人办事不公平是吧！这我倒要跟你掰扯掰扯。我问你，你是一家之主对不？你看啊！你穿着军大衣和牛皮鞋，你老婆穿的是羽绒服和红水靴，你儿子穿着皮夹克和运动鞋。你说说，这价钱能一样吗？你儿子的运动球鞋起码得两三百，而你老婆那双靴顶多就几十块钱。你一家子人穿个衣服都做不到公平统一，还说人家贪吃三尺三的布头，再说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亏你还记得这么清楚。人嘛，到了这个年纪了，总要为年轻人树立一个好的榜样，你说是不？”

“我……我……我……”赖文兵此时的脸被憋得通红，而且“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什么名堂来。

儿子拉扯着父亲赖文兵往外走，还低声对他耳语道：“赶紧去投票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老六摘下帽子弯下腰，笑嘻嘻地对赖文兵说：“请吧请吧，请赖大人投票吧。”

“看你那玩意儿小小的，可人小鬼大啊！”孙寡妇又开口说话了。

“谁说他那玩意小了？可我玩着舒服，我看你就是干耗着眼红。”赖文兵的老婆对大伙儿鞠了一躬，捂着脸退了出来。

“哈哈……你老公那玩意有三尺三嗷，比你家那头牛的玩意儿都长嘛！”不知是哪个缺得玩意吆喝了一声。

可说归说，闹归闹，选举大会还是正常投票了。

大喇叭里，一首由黄华演唱的《欢乐的中国》是多么的振奋人心，不信你听：“喜庆的酒哟喝起来，欢乐的舞哟跳起来……人民的生活，越来越好，改革开放富起来吔，富起来……”毕竟是水暖花开时日，不久，云开日出，大地上的积雪开始融化，屋檐下也叮咚……叮咚……滴下欢乐的水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