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去老九家搭歇的时候,老九一直给我形容,我小舅就是爱显摆。
老九跟我说,小舅一直当着很多人的面,说自己穿的球裤很奇怪,后面还缝了一个这么大的兜。
我也记得小舅爱自夸的场景,可我现在始终想不起来,小舅把什么东西往他的球裤兜里揣。那时候没有手机,几乎不见称手的东西。难道小舅往兜里塞一本书,感觉也不像,兜再大,好像也不足以放一本书的。
每当秋天临近,网络上频现“球裤”一词的时候,我就绞尽脑汁在想,当时小舅拿什么往他球裤的后兜里面装。
小舅其实是个很时尚的人。
当别人夏天拿着捅煤炉的铁钩子在煤球里烧红,用来烫接塑料凉鞋的时候,小舅根本看不上那带补丁的怪物。光着脚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的脚上突然多了一双花花绿绿的泡沫厚跟鞋。
记得当时供销社里,一双军式的塑料凉鞋不过六毛多钱,而小舅竟然花了一块五毛钱买了这个鬼东西。要知道,这双花拖鞋在橱柜里几乎摆了一个夏天,整个码头的人几乎都看过这双鞋。大家原本以为,这双鞋就是摆在那儿供人取笑的,谁也不会相信有人会花那么多钱买它穿。
穿它的人不是二流子吗?
等着等着,码头上晃荡的二流子们都没有人愿意接纳它。可它竟然就穿在小舅的脚上。
估计小舅是上午放学后,直接冲进店里买的,因为,他周日卖破烂才换了一些钱,他抱着这些钱,一定激动了一个晚上。
秋天的午后,人原本是慵懒的,走在路上,大家都不愿意把眼睛全部睁开,当路上的人从眼睛的缝隙里感觉到小舅个子变高了以后,大家眼睛瞬间就放大了。他们不会相信,那个鬼东西竟然垫在小舅的脚下。
估计小舅感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故意地走得很慢,偶尔地还停住,将一只拖鞋脱下来,拎着上面的鞋瓣甩土,拖鞋走路的时候,太容易带起地上的杂物了。
大舅是在去货场的路上被人讥笑的。
有好事者听说小舅买了那双花拖鞋,他们特意跑到供销社,在确认橱窗里没有了那双鞋,且在营业员的嘴里得到证实,那双拖鞋确实被人买走后,他们开始拿大舅开玩笑。“你一天黄汗淌、黑汗流地能挣多少钱?这么辛苦,还不够你弟弟一双鞋踏子。”
开始大舅还不明就里,当他获悉小舅买了那双拖鞋的时候,简直是肺都要气炸了,他没有心思去货场搬货了,他要教训教训小舅。
当大舅拎着棍子迎着小舅追过来的时候,小舅反应也算很快,他立即抓起脱在地上的花拖鞋拼命地跑着。那天之后的一段时间,再没看到小舅穿那双花拖鞋。当然,大舅也不像他嘴里嚷嚷的那样,要把小舅的花拖鞋扔进炉子里烧掉,毕竟那是花了一块五毛钱买的。
小舅在买球裤的前几天,重新穿上了那双拖鞋,据说,学校里也不同意小舅穿花拖鞋去,因为,老师怕影响别的同学。
在所有的人中,估计只有我是怀着羡慕的目光看小舅的,就像我用羡慕眼光看他穿着那条新买的蓝球裤。顺便说明一下,我的舅舅们其实都挺时尚的。
大舅是有球裤的人,不像老九他们,秋天的时候,往下身再套一条裤子,就算是御寒了。
那时候的人,其实也没有几条裤子,裤子穿得太旧、太破的,秋天就穿在里面,没有人舍得单独再做衬裤或者买球裤,那太费钱了。穿在里面只要暖和就行,别人又看不到。
大舅是讲究人,他利用自己省吃俭用的钱,买了一丈床单布,并扯了七尺松紧带,送到裁缝家,让裁缝给他做了两条衬裤。衬裤跟床单的里子一个样式,裤腰是松紧的,也许是为了防风,衬裤的两只裤脚也有松紧箍着。我羡慕这样的衬裤,尽管它不能穿在外面,尽管它还不是很好看,但是穿着贴身,不像两件或以上的硬棉布裤套在身上,感觉下半身都是僵硬的。
大舅没有将衬裤传给小舅穿,不像他穿旧的外套,自然变成小舅的“门面”。小舅用捡破烂攒下来的钱,在秋天买了一条蓝球裤。
球裤是腈纶的,腰和裤脚都是松紧束着的,在球裤大腿的外侧,两边各有两条从腰到脚面的白道道。有人在天气暖和的时候,将球裤直接穿在外面。小舅舍不得那样穿,他觉得球裤外面不罩一件外裤的话,就很容易磨破。
自从买了球裤之后,小舅就喜欢在外面搭歇。临睡觉前,他在家里将脚洗干净,然后就汲着布鞋不穿外裤来我家,跟我们挤在一起睡。晚上熄灯之后,小舅有时候,还表演脱球裤摩擦出现的静电火花,让我感觉非常神奇。
我记得小舅也跟我说过,他的球裤后面还有一个大兜子,但是,我一直没有老九印象那么深刻。我始终想不起来,小舅将什么东西放进那个兜里,以便证明兜子确实很大。
第二年夏天,小舅穿着那双花拖鞋自由自在地在乡下的土路上没显摆多久,城里就有很多人穿着跟小舅一样的拖鞋上街了,据说,那种拖鞋降价了,好像只要七毛多就可以买到。
尽管如此,我还是佩服小舅的眼光和勇气。就像我非常羡慕他的球裤一样,可我就一直没有勇气向母亲开口,希望能有一条可以衬在里面的蓝球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