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母过世之后,很多人家都会面临一个问题,如何分配父母的遗产?
在现代社会,因为遗产而导致兄弟姐妹成为世仇的大有人在,也难怪,大城市的一套房子可以让人少奋斗一辈子,父母在这方面有遗产的,可就为子女的不和埋下祸根了。
办完父亲的丧事之后,在回程的车上,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概念,我父亲有什么遗产?
父亲60多岁告别土地的,父母亲当了一辈子农民且养育了那么多子女,等他们年老的时候,他们除了一堆儿女成人之外,几乎身无长物。以前农村人家还有几样传家宝,如手镯子、银项链或者耳环之类的物件,家里以前也有几个,母亲在世的时候,已经分配完毕,父亲走的时候,真的没有可以分配的东西了。
大老远地回来给父亲办理后事,临走时总想带点东西回去,妹妹给我推荐了好几样,我都摇头谢绝了。
在给父亲送上山的时候,叔叔请了道士给父亲做法事,道士做法事之前开始在黄表纸上鬼画符,我突然想起来,我要带走父亲一样东西——父亲的印章。
父亲的印章是牛角做的,印章是一个套件,外面是一个印章盒2寸多长,章盒里面被分隔成两段,一段是长方体,约一寸长,这是放印章的地方,另一段是方形的,尺寸比印章面大一点点,里面装的是印泥。父亲的印章上刻了四个字“朱XX印”。
现在人提到印章,总喜欢把它与文物或者古董联系起来,父亲的印章称不上古董和文物,因为那是他成年后找人雕刻的,那个年代没有机器雕刻,刻章的师傅一定是一个手艺非常好的匠人。
我之所以要父亲的印章,因为,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印章就是“父亲”,甚至比“父亲”更有用。
现在的年轻人去银行或者有关部门办理业务,银行需要的是密码和签名,没有银行需要印章了,而在没有计算机的年代,银行存折上只认印章不认签名的,即使父亲本人拿着存折去银行取钱,银行也是需要印章的。
小时候,农村实行的是配给制,农民生产的粮食由生产队逐级上交,大队交给公社,公社再往上交给县里,上级根据生产队完成任务情况,下发给农民家庭粮油的数量,每到领粮油的日子,我和哥哥一起拿着粮本或者油本到公社去,在粮站里面领米,或在油坊里面打油,师傅给我想要的数量后,我将本子拿出来,师傅在本子上写支出的数量,然后我拿出父亲的印章,他点击印油在本子上盖印,有时候,师傅嫌蘸印泥麻烦,就张嘴对着印章哈一口气,利用哈气中的水分将印章上的存油给析出来。
保管员只认印章不认人,只要有印章,人家就正常支出,要是没有印章,谁证明你就是印章上的本人也没有用。
那时候没有印章核对技术,盖印的人仅仅需要印章上的字与他要核对的人名是一样的就可以了,他不管这个印章是不是本人的。那时候的很多逻辑几乎经不住现在人推敲,假如有人冒用你的名字刻了印,最后将你的东西给领走了,保管员不承担责任,因为他们的逻辑是,为什么别人会冒用你的名字刻印?而不冒用其他人的名字刻印?我只认印章,谁管你的印章长什么样子?
现在想想也不奇怪,那时候是一个熟人社会,冒用别人名字去刻印并且用假印去领取东西的风险实在太大了,一是刻印的师傅可能认识你,二是保管员可能认识你或者认识掌印的人,三是你在用假印的时候,可能被第三人发现,如此等等。再者说,那时候人非常淳朴,很少有人敢于歪着脑袋、挖空心思地干坏事,假如他周围人认定为坏人,他几乎失去了任何做坏事的基础,因为他做什么,别人都不信任他,有些事没有人给他做,如他去刻章,他去仓库领东西。
我需要父亲的印章,其实,需要的是父亲的“影像”,父亲一辈子拥有过的物件中,没有哪个比印章跟随父亲的时间更长,也没有哪个比印章更能代表父亲,得到印章,几乎得到了父亲的陪伴,每当抚摸印章,我都能回忆起当年拿着印章的印象。
听妹妹说,父亲的印章是她弄丢的,她是最后一个拿着父亲印章去公社领粮食和油的人,后来不用去粮站和油坊了,去银行或者邮局办事,那里也不认印章而认身份证了,印章渐渐失去了他的用途。她说有一次帮助父亲收拾衣柜,不小心将印章掉到地上,印章从章盒中摔出来掉到地上的老鼠洞里,因为那个洞比较深,想着印章也没有用了,她就没有去找那枚印章。再后来家里的房子做了一些装修,地面浇上了水泥,老鼠洞也就不存在了。
得知父亲印章已经丢失,我还是有点失落,因为我将永失我爱!
反过来想想,我其实还是太拘泥或计较于物象了,印章仅仅是父亲的影像,它代表不了父亲,更代表不了父亲的遗产,父亲的遗产有很多。在物质层面,父亲留给我们的遗产真的很少,但是在思想和精神层面有很多很多。
在父亲之后,我变成了父亲,这算是父亲的遗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