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酒

父亲年轻的时候应该不喝酒，因为养那么一大家子女，不可能有钱买酒喝。

偶尔，村里的男人一起“打平伙”，大家都爱邀请父亲参加，因为父亲在自己出的份额之外，一般都会多“贡献”一点。以父亲的性格，估计他都会喝点酒，理论上，也不会喝太多，酒不会太充足。

父亲开始喝酒的时候，家里依然没钱。每次父亲拿出酒瓶，让我去邻家小店赊2两酒的时候，我心里表现出非常反感。因为小店门口都挂着“本小利微，概不赊欠”的字牌。奇怪的是，我去赊酒，店家从无异议，估计是父亲很快就能还清欠款的缘故。

再后来，父亲嗜酒如命，因为母亲不在，没有人再管他喝酒了。酒成为父亲最好的“饮料”，一天三顿饭要喝酒，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他会起床喝上一口酒。直到酒让父亲摇头晃脑地倒在床上。

父亲一直自豪的是，他喝酒从来没有多过，不是他酒量大，而是他知道在酒桌上节制，可后来，父亲就没有节制能力了。尤其过八十之后，父亲喝酒后经常出现幻觉。

为了让父亲多活几年，姐姐连哄带吓，终于让父亲戒掉了多年的酒瘾。过年的时候，如果有人送酒给父亲，父亲还会偷偷地留下几瓶，趁姐姐不注意的时候，在晚上睡觉前还喝上几口，这仅仅是个嗜好，身体已经不再对酒精依赖，心理上，酒精还是有慰藉作用。姐姐知道父亲偷酒喝，好在也没有大事，姐姐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管他。

在临终前，父亲竟然提出要喝酒，他已经有半个月没有正经地吃东西了。我们知道父亲的日子不多，便不再阻拦父亲喝酒。遗憾的是，酒递到父亲面前时，他摇摇头还是放弃了。

在弥留之际，我们兄弟轮流守在父亲的床前。某天半夜，有件让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一直不能下床的父亲，在哥哥打盹的时候，竟然起床将摆在床头柜上的一瓶酒喝了二两。

酒原本是没有开封的，现在不仅打开了封口，少了一段的酒瓶摆在床头格外的扎眼。

我们原本都不知道原因。父亲摆在床头的鞋，暴露了他的行踪，父亲脱在床前的鞋摆反了方向，且两只鞋凌乱地掉在床前。

带着喝酒后的满足，父亲2天后去世了，我们一直想象不到，对酒的渴望给了父亲那么大的动力。他几乎是拼尽了最后的真气。

过小年的时候，哥哥在家烧香，按照家里的规矩，烧香是不供酒的，可在烧香结束，家里一直弥漫着一股酒香，哥哥巡遍每一个角落，也没有见到家中有酒泼洒，直到在供桌上摆上酒之后，家中就再也没有酒气。从此，家中上供，必须有酒。

红尘中的很多事，都莫名地发生着，其实，也没有必要去分析原因，也许是因为思念过度而出现的幻觉。以前给父亲带回家的酒，父亲没有喝完，上香的时候，供上酒馔，也不是什么大不了事。

按照惯例，父亲走后的第一个春节我必须在家乡过。计划初五返京，我潜意识里知道，此次返京跟以前的不同之处。父亲不在了，家乡已经变成故乡了。虽然距离没有变化，可在心里，故乡离我越来越远了。

考虑第二天要跑长途，初四晚餐基本不喝酒。可那天，我竟然稀里糊涂地被人邀请到外面喝酒，到现在，我都认为当天的酒局为心神所驱使。初五早晨状态异常差，我都没有信心还能驱车1300公里，但是一上车，我就精神振作了。感觉身体里被注入了一种莫名的活力。难道那天晚上是父亲约我喝酒？这么说，似乎在为自己喝酒找借口，但我内心真的希望，这是父亲在约我喝酒。

我到现在唯一忆起的就是，那天晚上喝酒的时候，心里感觉特别的痛快。不管是与不是，我愿意将它当成是父亲的酒。不然，我的心里始终记挂着，当时酒瓶里凹下去的酒线，仿佛那是父亲抿酒时嘴角上翘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