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的记忆

现代人都没有锅的概念了，假如配置厨房用品，通常去商场都是买一套炊具，炊具里不仅包括锅，而且包括铲、勺及其他配套的构件。

很多人对锅的概念越来越淡，因为现在锅的种类越来越多，有炒菜用的炒勺，有做汤的桶状锅，有煎饼的平底锅，还有砂锅、干锅等等。锅的的材质也有很多，有钢的、铝的、铁的、陶瓷的、玻璃的等。

我们小时候的锅只有一种，半球状的圆底锅，嵌在土砖的锅台上。一般人家的锅台上会有两口锅，小点的平时炒菜做饭，大的锅在逢年过节或者人多时使用。

锅台，顾名思义就是嵌着两口锅及1-2个水罐的台子。正面镶嵌锅及水罐，锅的口沿不能高过台面，否则无法清洗，因为锅口也没有边沿，瓦匠师傅要把锅平整地、严丝合缝地嵌到灶口上，这绝对是技术活。

当然，修锅台的技术活不仅在灶口的开挖上，灶膛的大小、深浅，锅台形状的最优设计等，以及烟囱走向及外部设计都是技术。好的锅台设计必须是省柴火的，厨房里不冒烟的，烟囱排烟非常好的。不然的话，主妇一进厨房，瓦匠就会被诅咒。因为修锅台的技术含量，通常只有老师傅才会被人邀请去修锅台，年轻人基本做不好这项活。

顺带说明一下，锅台上镶嵌的锅是可以随时取出来的，因为一段时间后，锅底会集结厚厚的烟灰，必须要将灰铲掉，不然会影响传导热的速度。

绝大多数情况下，锅是放在自己家里用的。队里有人家办大事的时候，偶尔也有借锅的，或者是生产队外出干活时，也会背一口大锅出门，以便随时随地埋锅造饭。

锅在我们家乡还有一个用途，这是非常少见的一个镜头，我小时候见过。大孩子或者大人溺水后，一般让他趴在牛背上往外控水，而小点的孩子溺水，就只能将他放到扣着的锅底上，以便能挤压出肚子里面的水。假如溺水不严重的，趴在锅底上一会儿，他的嘴里就会往外流清水，接着流出来口痰，再就是放个屁，人就没事了，假如听不到屁声，这个人可能救不过来。这是世界上最被人乐于接受的屁，也是划破阴阳两界的屁。假如听不到屁声，村里就有老人背过来一捆稻草，让孩子躺在上面，第二天早晨用稻草将孩子捆起来，塞进四块板钉成的棺木中拉到坟场埋掉。假如听到屁声，父母一定会狠狠地抽打孩子屁股，让他以后不要擅自玩水，以此形成深刻教训。

在那个缺衣少食、物资贫乏的时代，锅在一个家庭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农民家的一口锅，不亚于春秋时期，诸侯王家的一方鼎。锅是生铁铸的，好像有专门的铁厂生产锅，锅都在镇上的大供销社卖，常常见到路上有人，将一口大锅倒扣在头上走路，这是最方便搬运锅的姿势，电影里经常看见炊事班班长背着锅行军，估计他的锅是有专门的支架，不然锅扣在背上，那是很危险的一个动作，稍微用力不均，锅的边沿会像刀子一样地伤人。锅买回家后，要架在火上里外烧上好几遍，且要用干草打磨方可使用，开始拿回家的锅都是黑乎乎的，直到将锅里擦出亮色才算罢休。

在农业社会，锅是农民家里非常重要的资产，更多时候，锅是一个家庭的标志。乡下人家，儿子结婚之后都要分开单过，这时候不一定要在房子上开个门，而是要在房子里修一座锅台。条件好的，在正房边上建一个小厨房；条件不好的，直接将两口子的房间隔出一部分修一个锅台。房子里锅台的数量决定房子里的户数。

在我们家乡，锅几乎是勇气的最后底线，我们常常听到邻居们说，要想做成某事，哪怕砸锅卖铁也得做成。从这句话可以感觉到，砸锅卖铁似乎是农民的最后一根稻草，假如砸锅卖铁还解决不了问题，那真的是死路一条了。

跟砸锅卖铁出现频率差不多的一句话就是，将你家锅打破。锅是一个家庭的标志，假如你家的锅被打破了，你家的烟囱就不冒烟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相当于“灭门”了，这是多凶狠的措施呢！小时候，见过有人拿着石头进别人家将锅打破的，这样的人通常都是纠纷中失败的一方，他几乎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做出了最后的一搏。遇到这样的情况，村里的年长者或者德高望重的人都会出面调解，不然事态会一发不可收拾。

我们家乡的方言中称呼老婆为“烧锅的”，意思是，家里的锅是由女人来烧的。男人和女人从地里干活回来，男人一般会找一些体力活做，而女人都会进厨房准备洗菜做饭。好在那时候的饭菜也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差不多就是新鲜蔬菜和咸菜，做熟了就可以，没有人太在意一碗炒咸菜的色香味。要是家里来客人了或者准备大餐，男人也有可能会进厨房帮忙，大多数情况下，女人在锅台前面掌勺，男人坐在灶膛前，不断地往里塞柴火。除了大厨，通常男人不会主动做饭，否则会被人笑话，有出息的男人不会整天围着锅台转，在农村里，有几个男人有出息？

包产到户之后，家庭大多变小了，一对夫妻有1-2个孩子，为了提高做饭的效率，男人会常常到厨房帮忙，因为可以吃的东西多了，菜品也丰富了一些。有些男人也开始掌勺。

再后来开始使用液化气灶，因为使用方便且干净，农民也慢慢地选择使用液化气而不用老式灶台。除非是冬天没事的时候，老式灶台不仅可以增加家里的温度，且灶里的灰烬可以笼火，老式灶台才继续保留着。

锅从原来的老式生铁锅变成了铝制的、不锈钢等各种材质的，样式从传统的大圆锅向多样化发展。没有人再说砸锅卖铁了，也没有人要去打破别人家的锅底了，因为锅太多，且也不易打破。也没有背黑锅一说，因为出门在外也不会有人再带着锅走，因为吃饭已经不成问题，甚至不用锅都可以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