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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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包括一些北京人都不知道先农坛。
很多年以前，我刚来北京时就知道北京先农坛，那是因为当时的北京国安队在先农坛体育场训练。有时候电视上也看到有比赛在先农坛体育场举办。此外，对于先农坛就没有概念了。
去了地坛后，我知道，先农坛我是一定要去的，这不仅仅是因为先农坛属于“五坛八庙”之一，更为重要的是，先农坛已经跟我建立了关联：一是有朋友给我推荐了先农坛，不知道他是否在看了我写的地坛之后；二是我知道了一把火烧掉的隆福寺，曾经有一套非常精美的藻井，后来扔在西黄寺的厕所边待了很多年，最后有一块被移到了先农坛珍藏起来。三是我欠缺一些建筑学知识，先农坛现在办成了古代建筑博物馆，假如我进去学习一下，一定会有不小的收获。
我还是知道先农坛的，因为以前看历史资料，尤其看到清朝雍正年间的资料时，经常看到，雍正皇帝带着臣子每年春夏之交去先农坛耕种的故事。北京人不知道先农坛，估计是因为先农坛在清末以后差不多就被荒废了。也难怪，皇帝没有了，没有人在乎农民的死活了。
中国是一个传统的农业国家，民以食为天的观念深入人心，历史上很多改朝换代都是因为老百姓民不聊生，最后揭竿而起推翻了旧朝代，所以，聪明的统治者都非常重视老百姓的生计问题。
“先农”在远古时称帝社、王社，从汉朝开始，称先农为“农神”。“先农”不是一尊神，而是六神“风伯、雨师、灵星、先农、社、稷”之一，而大多数朝代都以炎帝神农氏为“农神”。其实，不管祭祀的是谁，祭祀活动大致有以下几个目的：一是帝王亲自体验耕种之辛苦，二是为天下苍生祈福风调雨顺，三是跟踪一年的收成情况，知晓天下的农业行情。
在人力还不足以认知未来并进而影响未来的时代，人间的最高统治者自然对天地神灵怀有无上的敬畏之心。每年的春夏之交，皇帝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下，经过斋戒、沐浴、焚香、跪拜等一系列的程序之后，在几位老农的引导和扶持下，皇帝亲自下地扶犁，接着各级高官轮流扶犁，皇帝坐在观耕台上指挥着耕种事务。皇帝和重臣扶犁其实就是个象征，他仅仅是参与这个仪式，有点像现在的领导人参加植树节，其仪式性远远大于其实际效果。
皇帝耕种的田地大小是一亩三分，有句俗语叫“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是从这儿来的，地的北边有神仓，每年收获的庄稼就存放在神仓里，以备后续的祭祀之用。估计神仓里储存的粮食远远多于那一亩三分地的产量，具体的缘由估计就皇帝不知道，别人都是知道的。
今天我们看到的耕地上已经铺上了一层绿色的塑料，有位山西晋中的老汉，他说自己负责这块地的耕种，我问他这块地为什么空空如也？老汉说，地里的庄稼已经收割了。我恭维老汉说，他享受了过去皇帝的待遇，老汉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停下了手里的活跟我聊了起来。
他说，现在每年先农坛都会举行耕种和秋收的仪式，耕种的日子是夏至，那天会举办大型的活动，有关部门的头头脑脑都会参加。每年秋天都有一个规定的日子，这里举行收割仪式，庆祝又一个“丰收”的年景。我问他，这一亩三分地每年都种什么呢？老汉说，这要根据领导当年的命令，领导让种什么就种什么。
没来先农坛之前，真的没想到北京的四九城里，竟然还有这么一片“庄稼地”，将来有时间，一定要在庄稼生长的季节过来看看，老汉说，这块地肥着呢，每年的收成非常好。我相信老汉的话，因为，这一亩三分地能被皇家御用几百年，说明它还是有些天地灵气在里面，尽管现在的地已经不是以前的地。
很多去先农坛参观的人，已经不是去欣赏祭祀先农的仪式，也不是去观看皇家自耕地的收成，因为，先农坛早已面目全非了，现在我们能看到的部分都是这十几年来政府腾退的部分，有些地方估计永远腾退不回来了，如先农坛体育场及周边已经固化下来的单位。
现在人看先农坛，是因为先农坛有了一个新的名称——中国古代建筑博物馆。
我们是从先农坛的北门进入的，现在好像也就北门是参观的通道。我不仅要看古代建筑展，也要看先农坛的遗迹。
先农坛的原貌现在看不到了，有些地方当年让出去就再也没有收回来，万般无奈之下，地袛坛、天神坛都已经挪了位子，包括原一亩三分地现在都已经变成一所中学的操场。好在，最近几十年抢救性保护，先农坛整体的结构还保存了下来，有些地方估计还不具备对外开放的条件。能开放的区域基本能还原当年的面貌。
验票后，往前走了百余米右拐，就见到了偌大的一座殿堂，名字叫拜殿，大门的上方挂着“中国古代建筑展”的匾额。进得门来，这里是一个古代建筑的博物馆，从原始时代人类居住的房子开始布展，然后按照历史顺序分别开始陈列。由于过去的建筑大多毁坏了，展品差不多都是冥器，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古代人相信来生和轮回，因此他们死后，在坟墓里会埋葬他们生前享用的一切，包括房子。
山西的佛光寺、应县的释迦塔、太原的晋祠、石家庄的隆兴寺、天津的独乐寺等，当然，北京的天宁寺、智化寺、白云观等我去过的地方，这些都是展厅里的“嘉宾”，要么是木质模型，要么是实物图片，系统地展示中国古典建筑之美。没去过的，我悄悄记下名字及特点，以备将来去游玩；已经去过的，我快速地在脑海里回忆，看看我先前是否遗漏掉哪些知识点。
在参观的不经意之间，我抬头看了大殿的上方，这里就是一个精美的博物馆陈列品，估计绝大部分人都只看到了眼前的景色，而忽略了博物馆建筑本身。最让我激动的是，我看到了传说中的那个隆福寺藻井，这可是国家一级文物，可当年竟然被人放置在西黄寺的厕所边上待了很多年，要不是建博物馆，不知道它还得忍辱多少年。
这座藻井建于明景泰三年(1452年)，唐山大地震损坏后从隆福寺拆除，被移到西黄寺就无人问津，直到1989年建博物馆，才被拉到这儿。藻井是金丝楠木制作的，上下共分六层，具有极强的立体感，平面上是一副精美的坛城图案，正中是一只盘龙，制作的栩栩如生。真的是古代杰作！看到了，饱了眼缘，假如行程到此，我也感到非常知足，因为，我看到了想看的宝贝。
拜殿后面是一个偌大的院落，正后方是先农坛的主殿——太岁殿，这里是以前供奉太岁的地方，现在大殿的正中还摆着当年祭奠太岁的模型，大殿的里面也摆满了古代建筑的构件，我见到了各种屋顶示意图介绍，我见到了榫卯结构、斗拱构成及原理的介绍，我见到了脊兽的介绍，以及屋顶琉璃瓦颜色的介绍。
顺带说明一下，先农坛里的建筑，主殿大多是单檐歇山顶，偏殿或者神厨都是悬山顶，个别也有硬山顶的房子。太岁殿上的脊兽是7个，拜殿上的脊兽是5个，配殿和其他建筑屋顶的脊兽是3个。先农坛的屋顶差不多都是绿色屋脊盖黑色琉璃瓦，这是标准的规制，因为黄色用于皇宫等皇帝身前身后经常使用的建筑，绿色主要用于亲王、王爷这一级府邸，黑色代表神圣和庄严，这也是皇家御用的颜色，不过都是用在先农坛、地坛、敕建的寺庙等地方。我见过的智化寺、地坛就是黑色的琉璃瓦。
太岁殿的两侧配殿，东边是北京、天津、河北周边的民居展示，西边是墓穴及石窟等建筑展示，都属于资料性，很多人估计都不会细看。拜殿出来往西就是神厨所在地，当年这里是用来宰杀和烹饪三牲之所，进门有两口井，也许是为了体现神圣的地位，两口井还专门配了亭子。这里现在已经变成先农坛史料的陈列馆，主殿即当年的神厨展示当年祭太岁的供桌，以及当年祭祀的依仗和服饰，配殿展示的是先农坛的过往和祭祀的资料。看到模型上当年先农坛的盛况，现在都不知道作何感慨。
好在我是进神厨之前看的地袛坛，我要是知道它是复制过来的，站在坛上的时候，心里一定没有一点感觉。当时有点奇怪的是，地袛坛应该是个祭祀场所，除了个台子，周围都是光秃秃的。因为台子周围的棂星门已经拆除，摆在它东边的牌位，其实应该是摆在它周围的，可惜因为空间关系，只好错位摆放了。
拜殿的东南方还有一个大殿是开放的，它叫俱服殿，里面展示的是一些皇帝祭祀时候的资料。俱服殿应该是“五坛”的标配建筑，是祭祀前后供皇帝更衣和休息的场所。俱服殿前面就是先农神坛，神坛前就是著名的“一亩三分地”。
现在对外展示的先农坛还是挺好的，信息量非常大。我学到了很多知识，有些知识估计是展厅里的资料没有的。
展厅里为什么主祭太岁？我曾经有个想法是，先农坛是皇家的一亩三分地，皇家祭奠太岁，谁敢太岁头上动土，意思是，敢于皇家争功。这个想法我自己都很满意。后来去了几家道观我算是明白了，太岁是道家的“年值守神”，道士经常说的“今年犯太岁”就是说的太岁神。皇帝每年祭太岁，就是期待每年都风调雨顺，这么理解应该是准确和科学的。
为什么地坛、日坛、月坛都建于嘉靖朝？北京城的建造者永乐皇帝朱棣就已经将首都从南京移到北京，为什么永乐年间及以后的皇帝不祭祀天地？参观完先农坛我明白了，先农坛建成于明永乐十八年（1420年），那时候叫山川坛，样式和礼制承袭以前南京的旧制，山川坛是万神坛，天地、山川、神农、太岁都一起祭祀。就是说，嘉靖以后，才将地坛、日坛、月坛从神农坛“分离”出去。我终于知道地坛建造历史的缘由了。
怎么看一个皇帝的好坏？这原本是一个大问题，但是，大问题往往都是以细微事来表现的，查阅了明清皇帝到先农坛的次数，雍正的数字让我非常震撼，他在位13年，竟然12次去先农坛祭祀，说明他的心里真的装了天下苍生！还值得表扬的是乾隆的儿子嘉庆皇帝，他在位25年，亲耕了21次，次数上虽然比他父亲的28次少，可乾隆在位60年呢。
先农坛与天坛对称于北京中轴线南端的东西两侧，它是与北京城一体规划的建筑，可见在明初时它的“政治地位”。可惜，皇帝没有了，那一亩三分地就没人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