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时令一进入夏季,市场上新鲜的玉米棒子就出来了。
玉米是老婆的最爱,吃东西非常挑剔的她,恨不得一天三顿都可以玉米当家。
玉米在我家乡叫“六谷”,也有叫“玉六”的。其实,我都不知道在我家乡玉米为什么排行第六?语文书里说“稻粱菽麦粟稷”是六谷,玉米为什么在编外?我一直不得其理。
家乡地处长江中下游平原,那里号称是鱼米之乡,理论上那里是产稻子的地方,可我们从小时候开始就以玉米为主粮。
从人民公社开始,我们那边被界定为油菜、棉花和水稻为主产区,每年的小季(上半年)收成中,国家给了我们上交油菜的任务;而到大季的时候(下半年),将棉花和水稻作为规定任务上交国家。
从六零年开始,国家给农民每家每户分配了几分自留地,为了贴补粮食的不足,自留地的小季种小麦,大季会种一些玉米、黄豆和红薯之类的,因为,这些东西都是直接的口粮。
在大集体的时候,由于农民都出工不出力,因此,庄稼的产量始终上不去,记得那时候的油菜杆长得比成年男子都高,但是,油菜杆上就是不长角,即使有了几个角,里面的籽也是非常瘦小的。棉花也是如此,棉花杆直接往天上长,就是不结棉桃。
由于生产队每年都无法完成上交国家的储备粮任务,因此,国家发给我们的粮券也就非常少,像我们这样兄弟姐妹多的大家庭,国家分配的定量都管不到半年,剩下的时间,都要靠自留地的收成,或者是生产队分配的玉米度日。
生产队每年都会在棉花地的旁边辟出一小块地种玉米,上面也是默许的,因为,谁也不希望六零年的事再发生。收获的玉米不用上交国家,可以直接按照劳动量分给队里的社员。
玉米的生长周期没有棉花长,且好打理,印象中,只要点下玉米种子,下雨天的时候撒几次肥料,偶尔地去地里除下草就可以了。玉米种植的比较稀,家乡人聪明,为了合理利用土地资源,他们会在玉米的周围空地里同时点下黄豆的种子,让玉米与黄豆间杂生长,这样的混种方式东北人理解不了。后来学《生物》的时候,说玉米与大豆混种是非常科学的,因为大豆根部的瘤能将空气中的氮转化为植物生长需要的氮肥,玉米在成长的过程中就非常需要这样的氮肥。当时的农民可不懂这些科学知识,他们是如何在实践中摸索到的呢?我真的佩服祖先的聪明才智。
盛夏的时候,棉花护理的最高峰期,玉米棒子成熟了,那是玉米最香甜的季节,谁家要是煳了一锅玉米,全村人都能闻到香味。不过,那时候很少闻到人家有煳玉米的,因为谁也舍不得吃玉米棒子,一根玉米棒子上剥下来的玉米粒磨成糊够一家人吃顿早餐的。
据说,村里有人家半夜煳玉米的,估计那是他们起早贪黑从地里偷回家的,白天自然不敢煮,香味盖不住。闻到香味,队长就会找上门了。
稍老些的玉米棒子,假如还有汁水,孩子们会假装着给母亲在灶下生火时,偷偷地跟柴一起塞进灶膛里,不一会儿功夫,玉米就烧熟了,别看皮上有点黑黑的,吃起来嘴上和手上都会沾上黑色,但是,烧出来的玉米棒子别有一番香味。
生产队将玉米收回来之后,将玉米棒子晒干就分到家家户户。在掰玉米的时候,细心的女人都会带把刀,玉米掰下来,判断玉米杆子,假如是自己需要的,她会先用刀将玉米杆砍断,用牙齿咬点玉米杆的芯尝一下,假设有甜味,她就接着用刀将上面没法咬吃的部分砍掉,留下中间一段放到围裙里,准备收工后带回家给孩子当甘蔗吃。
干干的玉米棒拿到家后,男人们就开始忙乎了,他们用废犁头顶着玉米,手拿着玉米棒在犁头尖上旋转,几圈下来,玉米棒上的米粒都掉到了盆里。很快,这些玉米粒就被送上石磨子,磨成粉后,一年三顿就以玉米糊糊度日了。
逢年过节的时候,为了改善伙食,也有人家用玉米面做实心的粑粑,或者夹着咸菜馅的粑粑。
每天早晚,家家户户都会传出磨磨子的“叽叽”声,因为,当天要吃的玉米粉差不多都要现磨,磨碎的玉米粉还要过筛子,最粗的表皮筛出来作为猪饲料,剩下的都用来做糊糊。
因为磨子使用非常频繁,当时农村里还有一种手艺人叫“锻磨子”,他们左手拿着铁凿,右手拿着锤子,沿着磨子的齿沟凿出深度,经他们锻造后,磨子会磨得细,且磨子比较轻。
包产到户之后,土地的产量翻了几番,水稻上交国家之后还有大量的结余,村里人都不愿意再吃玉米糊糊了,因为那东西实在是难以下咽。
若干年后,有人说想吃玉米糊糊,他们是第一批离开家乡到城市里打工的人,在外面日子过好了,他们开始回忆,并惦记上家乡那曾经非常不堪的口粮。
每当有人说想吃玉米糊糊了,老人都会说,在外面发财了吧?想吃糊糊的人不好意思地笑笑。
家乡那时候已经很少人家有玉米粉可以做糊糊了,一者是因为磨子多年不用都坏掉了,再者是因为,玉米棒子刚一长成,家家户户就将玉米棒子揪下来煳着吃掉了,玉米好像就这样吃才是最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