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计兄弟因为工作关系,需要经常从码头过江。
他也是一个念家的人,每次过码头,他都会用手机录一些视频发在朋友圈里。昨天我跟他说,兄弟,假如再到码头,给我录一段视频吧,我太想念它了。
小计兄弟今天就给我录了一段,看到熟悉的江景,以及不熟悉的江岸,我的心里真的说不出的感怀。
也就是四十年前,长江跟现在还是差不多的样子,可江岸跟现在的远远不同。那时候的江堤还是沙土堤,堤坝下面还有百十米长的庄稼地,庄稼地的下面是江滩,江滩也有几十米宽,然后才是廖缩的江水。
秋天江水少了很多,水流速度感觉也慢了。看江南的山,似乎很近,可夹江对岸的八保,好像又是那么的远。由于害怕搁浅,江里的船只都在江中心航行,除了渔船和小型的货船依然贴着岸边。
秋天也是捕鱼的旺季,在浅滩上,有人放置了“迷魂阵”,也有渔船在潜水处抛锚,船头支起大大的扳罾,不时地,渔人会通过滑轮拽起大大的罾,然后用长长的抄网,捞出沉在罾底的鱼虾。一张大罾悬挂在蓝天江水之间,那也是一副极具空灵感的图片。
小孩子总是心急的,看见罾放下去后迟迟地不起来,他们在一旁极不耐烦地等着,一个劲地指着水面说,看水面上有泡泡了,水面上有旋涡了,罾里一定有大鱼了,赶紧起来吧。可渔人比孩子的定力强多了,他们掏出旱烟袋,坐在一边静静地抽着,也许是过足烟瘾了,或者是被孩子们催得不耐烦了,便起身不紧不慢地拉起扳罾的绳子。
也许是嫌扳罾太忙了,孩子们的眼光很快就被沙滩上骑牛跑的人吸引了。
只见有孩子骑着牛,他用手里的绳索使劲地抽打着牛屁股,以便牛能快速地跑起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在骑车跟江面上的轮船赛跑。
轮船很快就过去了,可骑牛的孩子感觉没有尽兴,于是,他便向其他的骑牛同伴发出挑战,大家一起骑牛赛跑。
记得那年父亲因为身体原因,从重体力活的岗位退了下来,为了弥补工分上的缺失,父亲一下子领了三头牛的看养任务。父亲领的三头牛都非常有特点,一头年轻力壮的没有阉割的牛,我们叫它黑毛牯,它像位年轻的武士,一身黝黑的毛发,全身腱子肉,显得非常的健硕和强壮,圆形的牛角尖锐深黑,据说,它的尖角是平时发脾气的时候,它在墙上或者水泥墩上摩擦出来的结果。黑毛牯脾气非常不好,不是放养它的人,只要一近身,它就会从鼻子里呲出一股怒气,很快就会用尖角对着你。见到这样的架势,一般人都得躲远远的,要是被它的角顶上,绝对皮开肉绽的。父亲将黑毛牯交给了哥哥,因为哥哥可以很轻松地从侧面上跨到牛背上。
父亲自己看护的是一头年龄稍长的牛,我们叫它大角牛,它有一对特别粗大的角,牛角是土灰色,中间一段段的凹槽,好像那里记录了它的年龄信息。大角牛的一对角的长度估计有一米五,不过角尖是钝的。也许因为年纪的关系,大角牛性格温顺。可它也会不定期地发火,那一对角要是挥舞起来也是非常吓人的。大角牛非常害怕父亲,它从来没有跟父亲发过火。
我害怕牛顶我,因此,父亲交给我一头母牛,我们叫它“小水莎”,相对于公牛的暴脾气,母牛温顺多了。尽管它有时候也会发脾气,大多数时候还是挺乖的。
参加赛跑的牛都会选择公牛,我有一次跟父亲换了大角牛跟小伙伴比赛。开始的时候,大角牛不紧不慢地往前颠着,后来,我由于心急把它抽疼了,牛开始四角腾空地飞了起来,开始我感觉挺过瘾,不一会儿功夫,我知道错了,因为,大角牛背上光光滑滑的,根本没有抓手。我一个劲地喊着慢下来的口令,可大角牛根本听不进去了,它依然往前飞着,一个没注意,我从侧面被颠飞了出去,狠狠地摔在路边的沟里,好在下面的土是松软的,我没有受伤。大角牛依然往前飞奔着,那是我第一次感知,一头牛被惹急了的样子。
哥哥的黑毛牯,一直是赛跑的冠军。在江边的沙滩上,感觉骑在牛背上的哥哥宛若一位待出征的将军,我只能站在沙地上,给参与比赛的人当发令员,当我的发令声一落,几头牛就冲了出去,江滩上迅速腾起一阵白色的沙雾。
沙滩上赛牛,是我们童年最精彩的娱乐活动之一,虽然冠军没有任何奖励,即便是用树枝扎帽子也没有,可伙伴们总是趁着大人不注意,就相约比较一个高下。我们的好斗有时候也会感染牛,赛跑结束,其中的几头牛会意外地顶起来,也许是对刚才跑步的成绩不满意,借故在草地上找茬。
不几年后,队里开始搞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牛被分到了村民小组,因为,牛成了几家公用的劳动工具,大家待牛更加细致和认真,牛赛跑的历史也就结束了。
也许是为了永久地“封存”赛场,江边的地被江水洗劫后一片片地倒塌,沙滩被泥土深深地盖住,后来,江堤用石头进行了固化,彻底地舍弃了江外边的土地,沙滩完全消失,最后,牛从我们的身边也消失了。
在百无聊奈的时候,我们会赤脚在一片干净的沙土上转圈踩,不一会儿,沙地变软变湿,最后竟然渗出水来。儿童时不知道其中的奥妙,可那个记忆一直深深地镌刻在脑子里,如同当年的一切都组成了大脑皮层的沟回。
江边的银滩恍若隔世,仿佛回不去的从前。好在,记忆里它一直新鲜地存在着,只要启动调阅程序,它瞬间就展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