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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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纸屋》是作家王子君的散文自选集于2022年4月出版，11月面市。作为民主与建设出版社《文学百年·名家散文自选集》系列之一，《文学百年》书系集纳了中国近现代散文名家、大家，已成为一个重要的文学品牌。《纸屋》是《一个人的纸屋》中的一篇作品。“在几家住房、几间集体宿舍的外面，既是过道又是大厅的地方，用几块三合板围钉起来，就成了一间小屋。小屋不到六平方米，没有封顶，没有窗户，唯一的窗户被封死了，窗后边住着一对年轻的夫妇和他们几岁的孩子，……在海岛漂泊了两年，终于有了一个独立的空间了。”开头的几段话立即引发了我内心的共鸣。相信当年有过“南飘”经历的人读到，脑海里也能立即浮现当年的场景。
三十多年前，我刚分配到广州的公司报到，单位宿舍楼是一栋六层的筒子楼。楼的三层以下租给了一个老板开酒楼，四楼以上才是单身宿舍，四层和五层住男员工，六层住女员工。也许是为了防止闲杂人员进出宿舍楼，在四楼楼梯一侧的空地隔出一个约2平米的空间，仅够放一张单人折叠床，那里住着值班的师傅。五楼对应位置也有一间这样的隔断，也许早先住着一位阿姨，她会盯着往六楼上的人。后来，五楼的阿姨撤走了，那个隔断便被我的师兄“占有”。师兄对隔断进行了改造，在一人多高处搭了架子，架子上放床板，床底下的空间可以放一张小书桌和书架。师兄成了全楼里最幸福的人，只有他一个人拥有独立空间，而我们多人挤在一间集体宿舍里。
《纸屋》一文把我的记忆一下子拉回到那个生活艰辛却人生沸腾的时代。师兄的那个隔断一度是我们爱读书人聚会的场所，也是闲适时喝功夫茶的所在，几乎被我们当成了精神家园。当然，师兄的隔间跟王子君的纸房子没法相提并论，纸房子是爱的小屋，是情的小屋，是有故事的小屋，自然也是值得回忆的小屋。
“一个毫无理由的念头冒了出来：造访纸屋的第一位异性客人，将成为我的爱人。”那位第一个走进纸屋的男人，与她经历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恨别离之后，真的成了领着她走进婚姻殿堂的人。纸屋好像不仅仅是一间房子，而是一座可以诞生爱的温室。爱由纸屋发出，迅速弥散到王子君的情感和精神世界，因为爱，所以成就了《一个人的纸屋》。
《一个人的纸屋》共分闯海、相遇、走过、思绪、说话五辑。由45篇文字组成，文字写于不同时期，选用的稿件皆为作者同期的精华之作。每篇文字之间虽然没有明确的时间先后和逻辑承接关系，细心品鉴，它们又自然而然地组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通读全书，感觉这是一部爱的编年体史书，或者说是一个女作家的精彩小传。
本书吸引我的是“纸屋”。虽然我没有在书中找到“纸屋”的确切定义，但是，我还是可以感觉到王子君的“纸屋”有指代作用，且有暗含的意义。纸屋首先是一个真实的存在，纸屋是爱情的起点，由此开始爱恨交织的人生。纸屋是一种脆弱的存在，它意味着，无论人生、事业和爱情，都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曲折不一定是美好的，而曲折可以锻造思想，可以成就作家，可以赢得美好的生活。纸屋还有精神寓意，纸屋经不住摧残，纸屋扛不了风雨，假如没有一定的韧性和韧劲，很多人可能就会跟着纸屋一起毁掉和垮掉。关于纸屋，在传统文化里也有不同的内涵。如单身女人梦见纸屋预示着婚姻坎坷，恋爱中的人梦见纸屋，这是家有喜事的征兆，已婚女人梦见纸屋意味着爱情甜蜜美满。但王子君依托“纸屋”这个青春时代简陋的栖身地，开启了建造属于自己的文学与人生的高楼大厦的历程。可以说，“纸屋”是她奋斗的起点，也是一代闯海者精神的缩影。
纸屋是爱。纸屋开启了爱的旅程，在这趟旅程中，爱表现出多个维度，有父母的爱，有友人的爱，有对生活的爱，有对文学的爱，更为重要的还是对恋人的爱，这是人世间最值得赞美和歌颂的爱。作者用抒情诗般的语言叙述着爱的故事，让读者跟随作者的笔触感受着爱的起起伏伏，在悲欢离合中感受爱的伟大和丰满。爱情出诗人，爱情也造就优美的散文。当然，爱在王子君的笔下也展现了层次性，纸屋仿佛是爱的星星之火，在《与你相遇的每个清晨》《爱的灯亮着》《老舍先生和你在一起》等篇什文字里，爱得到了升华，爱从个人小爱走向了文学和人世间的大爱，爱从个人的情感上升到对文学的爱恋和对人生美好的追求，爱也成了燎原之势。像她崇敬的冰心先生作品一样，王子君也写出了大真、大爱和大美！像老舍先生的作品一样，王子君也是从日常生活中汲取养分，以平白朴素又精炼成金的文字记录着时代大爱。她更从自己在鲁迅文学院函授和旁听的经历中，悟透了鲁迅先生的精神精髓，在灵魂刻记下“有真意，去粉饰，少做作，勿卖弄”的为人为文的信条。
纸屋是情。王子君无疑是个重情之人，每篇文字里都洋溢着她对人的情感。在全部的文章中，我尤其喜欢的是《我与母亲不相生》和《亲爱的父亲》两篇。每个作家都写过关于父母的文字，王子君对父母的视角是独特的。算命的说，她的命“克”父母，由此注定，她跟母亲一直格格不入，母亲毁掉了她心中完美的初恋，母亲因为她的婚事而跟她冲突不断，她真的与母亲“不相生”了。可母亲给予她的无疑是世间最真的情，这份情不能拿恨去化解，能解开这段情结的，只有获得一份属于她的真正的爱情。她用最美丽浪漫的爱情，打破了“克”父母的魔咒。父亲是位平凡的人，平凡得像人世间的一粒微尘，他懦弱、无为，以至于子女都为父亲的无权无势感到沮丧。可小草就是因为不与大树争高低，才能确保它在大树底下躲避风吹雨打，且还可以源源不断地从大地获取能量。因为不成才，所以小草可以静静地从发芽到枯萎，顺利地完成自己的生命周期。父亲就是这样极具智慧的小草，虽然卑微，却在狂风骤雨不停歇的年月，他笑到了最后，在之后，他依然。关于情的表达，我借用“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来做个简单的归结，这是很多读者喜欢的感情表达方式。就像爱一样，本书的情也是多层次、多维度的，有爱情、亲情、友情，这是朴素的和自然的情愫，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视角的扩展，人世情变成了家国情，情的升华与爱是同步的，也是爱在不同维度的真实表达。情让爱升华了，散文因为饱满的情爱而臻善臻美。
纸屋是心。记得第一次见到王子君是在北京参加一个新书发布活动，我们的文字同时被收录在那本书里。她的散文《广安门的春天来了》是我读到的第一篇文章，通过活动期间的交流，以及读这篇文字，我知道了，王子君一直是在用真心跟人交往，一直在专心书写着她接触到的人和事。我记得她在文章里面说，广安门是北京春天的入口，这像是一个比喻，仔细想想又不是，因为，她书写的是一个物理意义上的事实，只有专心的人才能感知到的事实。王子君是有心的人，《干枯的鸟》和《我的小鸟儿飞了》是用心感知出来的故事，文字与其说是写出来的，不如说是用心念叨出来的。只有真心和专心才能发出这样的心灵之声，作为读者，只要认真体会到作者的心动，就能与作者一起同频共振。
从师范毕业开启记者生涯到今天，王子君几十年一直都在与文字、文学打交道，因为职业关系，决定了她对人生、社会和世界的认知高度和深度远远地超过一般人；因为性格开朗和豁达，决定了她的文字风格大气和舒朗，且极具智慧；因为用心用情，所以她的文字特别能入心动人。在《一个人的纸屋》的封面上写着“散文就是同亲人谈心”，这既是一种对散文的认知，更是作品文风的概括性表达。就内容来说，《一个人的纸屋》是一部编年体散文，文字的跨度从改革开放初期，一直延续到当今的新时代、新征程，这是为时代而歌的文字，是王子君那一代人四十年奋斗历史的散文化表达，也是改革开放从起步走向辉煌的见证。
《一个人的纸屋》是王子君与亲人谈心的散文表达方式，从海南椰风蕉雨洗礼的《纸屋》，到北京《广安门的春天来了》，再到《符拉迪沃斯托克春天的四个维度》，再到《布加勒斯特的早晨》，虽然地点和人物在不断地发生变化，可精美的文字表达，以及浸润在文字中的丰富和立体的对亲人、友人，对自然、生命，对家国、人类的真挚情感，一直没有变，不仅没有改变，而且日益深厚、广博。
广厦千万可以寄托行走的身躯，小小的纸屋却可以安放驿动的心。驿动的心，是自由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