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发粑香
也许因为是个移民组成的村落,磨盘州的习俗跟很多地方都不一样。
每当跟人说起家乡的风俗,别人好像都一头雾水。可我打小就是接受这样的熏陶,我喜欢这样的风俗。
比如我们方言说上午下午为“上昼”“下昼”,这两个词让我们说桐城话的自卑了很多年,因为在当地,这两个词太不“普通”了。虽然身处穷乡僻壤,依然存在低层次的歧视。直到上初中的时候,语文老师解读古文,他特意提到了“昼”字,说这是一个古字,只有我们桐城人才把这个字保留了下来。
我们家乡的端午风俗,也可能来自古风古韵呢。
端午对于很多南方地区来说,正好是一年当中的第一个收获季,我们家乡称其为小季。小季的经济作物有两种:小麦和油菜。油菜是用来榨油的,榨出来的油大部分还得卖给油坊,只有少部分留着自己食用。油菜是标准的经济作物,下半年的开支主要靠油菜的收成,包含大季的种子化肥农药等。
小麦的产量不高,印象中,小麦不用交公粮,收获的都是家庭作为口粮食用。南方人不会做面食,小麦的主要用途是制作挂面,当然,也会将小麦磨成面粉,煮小麦糊糊吃,或者做发粑和实心油饼。
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家乡的端午节主要有五种美食:粽子、咸鸭蛋、绿豆糕、鸡蛋糕和发粑。
粽子其实算不上特色,如果要加个特字,那就特在家乡的糯米和粽叶。糯米必定是产自当地的,没有人家买糯米包粽子。粽叶都采自于菜园的篱笆上,采回家洗一洗就可以使用。一方水土有一方味道,即便粽子就是八成糯米加上两成粳米,家里人吃起来也觉得异常的鲜甜。
南方人端午节吃咸鸭蛋,具体的讲究也是不得而知的。每年端午节,《北京文学》都翻来覆去地刊载汪曾祺先生的高邮红心咸鸭蛋那篇文字。对于同样来自于南方的我来说,总感觉北方人少见多怪。鸭蛋都是自家养的的鸭子所生,那时候的鸭子都是吃绿色食品长大的,鸭蛋也是绿色的。
咸鸭蛋有两种腌制方法,一种是存上头年的雪水,放在一个罐子里,将鸭蛋放入后,往里洒下多多的盐,然后将罐子口封住,一段时间后,咸鸭蛋就可以吃了。还有一种腌制方法是黄泥里撒盐和成泥浆,用泥浆包在咸鸭蛋的外面,然后将包着黄泥的咸鸭蛋放到罐子里密封。
据说第一种咸鸭蛋腌制出来颜色比较好看,蛋清呈天青色。第二种咸鸭蛋腌制出来,只有蛋黄是咸的,蛋清不咸。鸭蛋腌得好的,蛋黄是金黄色,一剥开就流油。腌得不好的,蛋黄呈暗黑色。我们老家有句说法,端午节前的咸鸭蛋是香的,过了端午节后,咸鸭蛋就开始变臭了。那时候,很少有人家的咸鸭蛋可以自然放置到端午节以后。
我们家乡人端午节爱吃绿豆糕和鸡蛋糕,这是很多地方人想不到的。很少有人家能自产绿豆糕和鸡蛋糕,这两样东西都是买来的。我们家每年的鸡蛋糕和绿豆糕都是姐夫买来孝敬父母的,过节的时候,它们变成了全家的美食。父母亲过节当天也会邀请姐夫来家里吃饭。
绿豆糕是用新鲜的绿豆做的,口感有些油腻,据说绿豆沙里兑了猪油和白糖,这两样配料应该是将绿豆中的鲜味全部激发出来了,假如放置时间过长,绿豆糕“走油”了,即油都渗出来,就没法吃了。鸡蛋糕的味道和口感应该不如现在城市里售卖的蛋糕,不过,那时候乡下的鸡蛋糕,鸡蛋味和面粉味感觉更浓郁一些。甜甜松软的鸡蛋糕塞进嘴里,心里就会萌发一个梦想,什么时候吃鸡蛋糕能把肚子吃饱呢。
能吃饱的就是发粑了,发粑是自己家做的,过节那天一定是可以吃个够的。
端午前,乡人迫不及待地将麦子收割回家,经过打晒,麦子变成了一颗颗的麦粒。大队里有压粉机,麦子倒进机器里,面粉就出来了。
新鲜的面粉,一定要制作成发粑。也许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也许是为了庆祝年度的第一个收获季。
南方人不会做面食,除了面粉,家里什么都没有。母亲会给我们5分钱2两粮票,到码头的大酒馆去买一个生馒头回来。现在知道,生馒头相当于“面起子”。这是上午的事,中午或者下午,父亲就会去地垄边的沟渠里采摘一些刚长出来的嫩绿的荷叶。
这时候的荷叶刚刚露出水面,微风吹拂,水面上便飘来一阵阵荷香。发粑必须要有鲜嫩的荷叶,荷叶洗净后剪成手掌大的一块放在蒸笼里,母亲会用勺子舀出发好的面糊堆在荷叶上。然后盖上锅盖,大火进行熏蒸。
屋里很快就弥漫着一股水汽,随着水汽带出一缕缕荷叶的香气,随后是面碱酸酸的味道,当所有的味道都被麦香味盖住的时候,发粑就已经蒸好了。
发粑是甜的,不仅因为甜味好吃,更为重要的是,甜味是用来盖因为用碱不当带来的酸味。发粑是香的,其中不仅蕴含了新鲜的小麦香,而且还包含了新鲜荷叶的香味。发粑黏在荷叶上,带着荷叶一起保存,只在吃发粑的时候,才轻轻地将荷叶摘下来,荷叶的香味早被吸纳到发粑的体内。那是特属于端午的美食,也特属于家乡的美食。
现在不知道是否还有人发粑,即便发了,吃的人也很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