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土的土

观音土的土

小时候，经常能听到老人说起观音土的故事。

故事发生时间差不多都是58-60年，那时候，因为没得吃，到处都有饿死人的传说。

人饿极了，什么东西都会变成食物，树皮被扒光了，草根被刨尽了。即便如此，因为食不果腹，每天都有饿死的人。这是书本里面看到的。

仔细想想，我总觉得书本上描述的不对，或者说，记录的不准确。像我们家乡，地处长江中下游平原，那里是“鱼米之乡”，再大的饥荒，也不至于树皮草根都没得吃，要知道，长江是开放的，长江里面的鱼是吃不尽的。

在那个年份，磨盘州是好地方，很多山区的人，都携家带口到磨盘州来逃荒。我父母亲先后接济过十几个人，他们在我家吃住了很长时间，如果不是因为父母的慈善，这些人都不敢想象他们如何度过那段艰苦的日子。这件事是父亲故去后，在父亲的灵前，依然健在的几个老人回忆的，他们不说，也许我们永远也不知道这段经历了。

我们知道的是，当时来我家的人太多了，外公兄弟二人怕父母亲接济不过来，只好在一个清晨，匆忙地要跟母亲告别。母亲虽然不舍，可那时候，确实谁也不知道苦日子何时是个头。

母亲用袋子装了几升六谷和黄豆，外公兄弟二人便沿着同马大堤往老家的方向走。走到路甘（今莲州乡）后便住在了那儿。第二天早上，外公发现弟弟失踪了，此后再也没有任何他的消息，非常时期，一个大活人人间蒸发了。也不知道外公找了没有，估计是找了，只是他也没有挖地三尺寻找的力气。也许以为他提前回家了，或者跟着熟人走了，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外公也没有过多的精力在寻找上消耗了。

他也许想着，过不了几天，弟弟就回家了，他便在老家等着弟弟归来的消息，最终，外公不仅没有等到弟弟，他等来了自己的死讯。外公也是饿死的。

外公走后，家里也没有余粮了。所有人家都没有余粮了，恐慌的情绪笼罩在家家户户的头顶。

某日天不亮，饿着的女人们早早地就拿着篮子出门搜寻食物。这时候，她们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在房前屋后的转角处，不知道是谁在半夜撒了一些米粒，米粒看起来特别的白，白得让人昏眩。她们已经顾不了这些，她们甚至来不及回家取升子来，她们蹲在地上，用左手拽起衣襟的一角，用右手抓着地上的米粒，最后一粒粒地将这些米粒捡到衣襟里。双手扯着衣角，小心翼翼地回家。

老人说，这种米不是真的米，它有专门的名字叫“观音土”，这是观音娘娘知道人间有难后，布施给人间的粮食。乡亲们用观音土和着红薯藤或者玉米芯磨成的粉一起做粑粑吃。

观音土就是现在人说的“高岭土”，一种用来做瓷器的稀有土质。到现在没有人能说得清，为什么吃了观音土的人可以活下去，而仅仅吃红薯藤和玉米芯的就活不下去，观音土里有什么营养成分吗？

观音土有个最大的后遗症就是，吃完拉不出来，有老人因为拉不出来最后被胀死了。排便的过程极其痛苦，用手直接抠的大有人在。那时候，最艰难的事不过是活下去，只要能活下去，别的都不是困难。

为什么在荒年出现观音土？明明是土，可人在那个时候还离不开它？在和平的年代，没有人愿意花精力去研究它。其实，也没有研究的价值，因为人世间不为人所知的东西太多了。

哥哥出生后，某天夜里，曾祖母抱着哥哥说，孩子，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以后你们这些好手好脚的人，再也不用担心吃喝问题了。包括父母亲在内，都以为曾祖母说的是胡话。

那天后半夜，曾祖母走了。不久之后，曾祖父也像曾祖母预计的那样，很快就去陪她了。

我一直遗憾的是，曾祖父母关于饮食的记忆，只停留在观音土阶段，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样的日子才算是好日子。可我们后来的孩子，都不知道观音土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