掼蛋

都说王总是个非常厉害的角色，这不仅仅因为他是公司里面的老大。更为重要的是，他还是集团董事长最倚重的下属。

一米八几的大个，标准的能当大官的长相，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一张国字脸，说话轻声细语，但是又掷地有声，话不多，语速和语调始终透着平和与谦逊，说话的时候还带着笑脸，让人感觉特别容易亲近。

范无疆当年面试的时候，就是因为遇见王总，所以，他才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去部委工作的机会。

他记得面试结束时，王总拉着他的手说了一句“无疆兄弟，我们公司特别盼望与你这样的年轻才俊一起创业！”那一瞬间，范无疆的心就被王总暖暖的手心给融化了。

进入公司后，范无疆见识过王总参加的新员工面试，结束的时候，王总对不同的人都会说那句话，唯一不同的就是把名字换一下。

范无疆毕业于名牌大学的数学专业，因为专业特长，学习之余，他爱跟同学打桥牌，在大学里举办的桥牌比赛中还获得过不少奖励。

参加工作以后，由于同事中爱打桥牌的不多，加上平时工作也比较繁忙，他慢慢地也就不打牌了。社会上打牌的人还是很多，先是流行打“拖拉机”，接着流行“斗地主”，每次牌局，他大多以工作为由给避过了。

他其实也不是反对打牌，主要是怕遇到死缠烂打的人。

有次出差，他跟单位的一个领导同行，让他没想到的是，从踏进候机厅开始，这个领导一直在招呼所有人跟他一起打牌，四个人的时候打“拖拉机”，三个人的时候打“斗地主”，即便只有两个人，领导还教他一种玩法叫“干瞪眼”。出差途中所有的时间，差不多都在打牌中度过，搞得他筋疲力尽。后来，他遇到谁说打牌的事，他都一口回绝，不会。

这招非常管用，同事们打牌都不再叫他。无论别人如何邀请，他都以“不会”做挡箭牌。打牌跟工作不一样，工作上不会，有师傅教你，可不会打牌的人，师傅就没法教。师傅说，工作要教，打牌靠悟。

范无疆觉得师傅说的有道理，悟也就是考验打牌者是否聪明，是否有对技术的领悟能力。他觉得趁着年轻多花点心思在专业技术上，少花时间打牌。这是年轻人快速成长的必由之路。

事实上，单位里好几个资历和技术都不如他的人，慢慢地成长起来了，有跟他一年毕业的同事竟然成了他的顶头上司。为此，他还郁闷过一段时间。

很快他就调整了心态，他学会认真去分析上司成功的秘诀，以便作为自己的成长经验，可无论他想破脑袋，他也没有想出上司的优越之处。他请教过单位里关系比较好的朋友，朋友告诉他，上司的情商高，会打牌。

打牌跟晋升有什么关系，这不是瞎扯淡吗？范无疆对于朋友的分析不置可否。

上司确实爱打牌，部门搞团建时，他要打牌，据说打牌可以活跃团队气氛，加强内部的沟通和协作。与客户谈业务的时候，他也爱打牌，他的解释是，容易消除陌生感，很快就可以与客户打得火热。

最让范无疆受不了的是，上司说，打牌也是讲政治。一者可以跟领导保持思想和行动上的一致，再者可以将工作的难题在娱乐中化解，三者可以在娱乐中与领导增进感情。

上司的话，在堂姐身上得到应验。

堂姐是跟着姐夫一起进京的，为了办户口，堂姐在来之前混了一个本科学历。姐夫研究生毕业进京之后，工作上也是平平淡淡。范无疆偶尔去堂姐家吃晚饭，堂姐的生活非常简单，每天准点下班，便去小学将自己和对门的孩子接回家，然后就做两家人的饭，晚餐大多是与对门人家一起吃，对门的男人跟姐夫在一个单位。晚饭后，两家一起打“拖拉机”。

范无疆去了，堂姐让他监督两个孩子完成学校布置的作业。范无疆多次暗示堂姐，不要每天晚上都打牌，对孩子影响不好，可姐夫和堂姐大多是一笑而过。

这样的日子没过几年，堂姐竟然成了所在公司的高管，因为，对门的男人是堂姐所在总公司的大领导。堂姐还自豪地对范无疆说，看看我的“拖拉机”打的好吧？搞得范无疆有点哭笑不得。

打牌似乎也是一种职场交际手段。

范无疆又听说了王总的一个厉害之处，据说他是打牌的高手，无论社会上流行打什么牌，他玩的都特别好，以至于同事们私下里都称呼他为“牌王”。

对于这样的雅号，范无疆不置可否，因为他从来没有看见过王总跟人打牌，以他先前打桥牌的经历，他在脑子里想象着王总在打牌时的各种应变能力。有个不太靠谱的传言，当年王总就是因为牌技认识了集团董事长，此后的职业生涯开始了飞黄腾达。

除了桥牌，大多数打牌方法还得靠运气，假如抓的是一手烂牌，无论你技术如何高超，最终躲不过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命运。

几年前，王总好像在不经意之间约过范无疆打牌，那天他以工作没完成要加班为由谢绝了，牌局由当时还不是他上司的那个人顶了缺。事后，范无疆还是挺后悔的，那是最好的观察王总牌技的机会。

可机会还是在不经意之间就来了。

上司领着范无疆跟随王总到外地谈项目，作为项目的技术负责人，范无疆事先准备的非常充分，项目谈判非常顺利。与甲方晚宴后回到宾馆，王总提出打会儿牌。

王总本来是想让范无疆跟着一起玩，可还没等他应承，有两个资历比他老的同事抢先坐了下来，王总与范无疆的上司对家，另外两人打对家。范无疆知道自己不够份量，只好再次说自己不会打牌，他给打牌的人端茶倒水。

今天他们玩的牌法是王总引进的，王总说，现在很流行打这个，他用半开玩笑的口气说:现在打这个牌是讲政治，也算是打政治牌。范无疆站在边上听得似懂非懂。

几圈牌下来，王总和上司俩高歌猛进，王总不愧是大领导，杀伐决断，一路飙升。这里面当然少不了上司的功劳，他像一个无所畏惧的工兵，给王总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即便自己弹尽粮绝，他也在所不惜。当王总被第一个恭送出去的时候，要是上司能顺利过关，王总会表扬他。假如上司因冲杀太猛，最后被抓了乌龟的时候，王总还是要批评上司几句。上司一副心悦诚服的表情，王总脸上的表情自然是更加灿烂。

范无疆开始惊叹王总的牌技和运势了，他借倒水的间隙，偷看了一眼王总手里握着的牌，好像没有打出去的那么好。毕竟是打过桥牌的人，他很快记住了王总手里的牌。

意外还是发生了，王总不成顺子的牌，意外地顺了，先前缺张的顺子打出去也不缺了。范无疆一脸惊愕。尤其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只要王总甩出“大王”，对家即便有顺手的炸弹也不敢炸。

王总扔出去的顺子是根本不粘连的五张牌，尽管大家都盯着牌面，可都像没事人一样，为了将家里的牌打顺，王总还会顺手从池子里带回来一张牌,手里的牌立即就顺了。

所有人都在努力地打着，牌局的结果自然就不用说了。

回来后不久，范无疆的工作没有任何起色，那两个陪领导打牌的人分别被提为人事总监和销售总监，他的上司当选年度最有价值员工，得到了一笔丰厚的年终奖励。

不久之后，王总在公司廉政教育警示大会上，义正词严地告诫员工，讲政治是当前最大的政治任务，各级领导干部要反对特权思想，要反对山头主义，反对搞饭圈文化，王总虽然语调严肃，可他的脸上依然保持了微笑的本色。

范无疆跟着会场的大多数人一样，不经意地打开手机，抖音里给他推荐了一个赵本山与范伟的小品，名字叫《扯蛋》。他这时候也没心思看这样的喜剧了，他想搜一搜打牌的秘籍，据说，网上这个很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