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饭的几层味道,那是我高中时候在食堂里吃出来的。
那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上午第四节课上了一半,很多人就开始饥肠辘辘,除了极个别学习非常认真的人,大多数人的眼光,都不时地飘向窗外,看外面走道的人,看太阳的光影,或者什么都不看,因为心思都在窗外。
早先是教学楼后面的家属楼,不时有人端着带盖的盆子,去食堂打一家几口人的午餐,他们也许是怕跟学生一起挤食堂,所以,学校给予他们这么一个特权。待他们回屋之后不久,就有学生开始往食堂冲刺,第一拨冲过去的,应该是上体育课的班级,也许是户外体力消耗大,体育老师都会提前下课。随后,就有班级紧随那个班的后尘,那时候,有几个老师,就是喜欢提前下课,他们自然也非常受学生们爱戴。
大多数班级都是准点下课,这也就导致食堂会出现拥堵。高中生其实都是些生犊子,还没有形成文明意识。下课铃一响,都抓着饭缸子冲向食堂,买菜打饭。
高中生正在长身体,男孩子饭量都比较大,我们的标配是一饭缸的米饭,给师傅六两饭票,有诚实的同学会给师傅七两票,打出来的饭数量差不多。
菜差不多是固定的,一勺子算是一份。通常的情况是先打菜,然后再打饭扣在上面。也许因为菜饭分离太远的缘故,我们吃出了饭的几层味道。
第一层是饥饿的味道。早晨上完早读课,我们也是用这只搪瓷缸打了三两粥,就着家里带来的咸菜,唏哩呼噜地喝下去了,不到上午第二节课结束,胃就排空的差不多,等到上午第四节课,肚子发出的响声有时比老师的讲课声还要大,这时候,主要靠勒紧裤腰带,使劲地吞咽口水打发。
下课后的冲刺,加上拥挤打到的饭菜,身体上早已体力不支。看见缸子里白花花的米饭,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勺子狠狠地舀出来,大口地吞咽着。这是饥饿的味道,也是甜甜的味道,也许只有这样空口吃米饭,才能体会到《生理卫生》课上老师说的,口腔里的唾液淀粉酶把食物中的糖分解了。那是饥饿的味道,也是甜蜜的味道。
第二层是浸润的味道。吃了几口白饭之后,肚子里的饥饿感得到缓解,嘴里开始要求高了,继续干咽米饭开始变得困难了,饭缸里的米饭少了三分之一,底下的菜汤也得以渗透上来。感觉就像乡亲们在地上打井,挖了一米深之后,沙土里开始有水渗出来。
菜汤真的是好东西,前提是,菜里必须有肉片。只要带上那么一点,菜汤拌饭吃,饭就变得特别香。其实,菜里的肉片也不是为了调味的,更多的还是为了能卖个更高的价钱,比如一盆青菜,只能卖5分钱一份,假如里面撒上一些肉片,就可以卖一毛或者一毛五一份。假如要是纯肉的菜,那就合的就不是汤,而是肉里面的油,那就更加美味了。吃汤饭也是有讲究的,一定是先淡后浓,确保口味越来越重,这样能保证杠子里面的饭下去三分之二以上。
第三层是组合的味道。当汤拌饭已经不能满足口舌之欲的时候,菜也从饭堆里露出了尖,轻轻拨动勺子,一大口米饭里,可以带上一点菜叶,随着米饭的见底,菜也就越来越多了,看着米饭逐渐减少,菜吃得也就“奢侈”了一些,甚至可以拿菜包着饭在口腔里充分咀嚼了。满嘴开始出现菜的香味,这才是真正意义上享受午餐了。以至于吃到最后,缸子里不够的是米粒,底部剩了好几勺菜。不带米饭的菜,吃起来似乎更加香味可口。这也许是最值得品尝的时候了,一个大锅菜厨子的手艺,也许在这个时候才会达到味蕾的巅峰。
第四层是精华的味道。菜吃完了,仅仅是缸子里的菜,真正剩下的还有精华, 那就是早早就惦记上的那一块瘦肉片,那是留给最后用于味蕾升华用的。仿佛那已经不是菜的一部分,而是中药里的药引子,只有这个引子,菜品的全部香味才会在味蕾里爆炸。那已经不再是肉片了,而是食物火箭的点火器,只有点燃那最后的一片,整个吃饭过程才达到完美。
我真的佩服食堂里打菜的师傅,看似不经意地一勺下去,他是如何保证每勺里都能有一片瘦肉呢?这是多么精巧的功夫呢,这个功夫绝对不亚于案板上的切剁削劈,不亚于炉灶前的煎炒烹炸,一切都是那么的精准和精到。
可惜,一周之内,最多不过2天可以享受米饭的四层味道,因为大多数日子,我们都是咸菜就饭。饭和菜就一层协作关系,谁也不会事先把咸菜放在缸子底下,用米饭扣在上面,通常情况下,都是打着米饭回到宿舍,打开从家里带来的咸菜罐,用筷子夹出一绺咸菜搁在饭头,再轻轻地扒拉一点到米饭里,然后用勺子舀出一勺快速地塞进嘴里。
好在即便相同的咸菜,每个人罐子里的味道都是不一样的,大家可以交换着看似一样的咸菜,以便能尝出咸菜的不同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