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年的念想

属相曾经是我们那个年代小学入学考试的第一个知识点，老师好像只记得属相，对具体年份没有感觉。羞怯的我们躲在大人的身后，突然被大人拉到老师的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属什么？”“父母亲叫什么名字？”“他们属什么？”在偏远的农村，连正规校舍都没有的学校，老师好像就是问这些日常生活中的常见问题，以判断孩子的“知识面”及反应能力。这样的问题对于我似乎多此一举，可还真的有同学过不了老师这一关。

带着童年的好奇心，我记住了很多同学父母的属相，跟他们比较起来，我的内心瞬间就增加了自豪感。我的父亲属龙，我的母亲属马，这两个属相让我感觉特别的伟岸、高大、英俊、飘逸，尤其是后来学到了“龙马精神”这个词，我更加喜欢父母亲的属相了。父亲属龙，大哥属龙，一直以为跟属相有关，他们俩是村里少有的大个子，1米8几的身高，身材高挑笔直。他们年轻的时候走在人群里，一定会被人多看一眼。我的属相是鸡，无论身材还是样貌，跟父兄都无法匹及。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自觉地认为，属相决定命运，父亲算是他那个时代的能人。

在十二个属相中，我一直觉得，龙应该居于首席。龙能飞行，擅变化，会呼风唤雨等，最重要的是，它虽不是真实世界里面的物种，可它与真实世界又有那么多内在的联系：它具有蛇一样的身体，有麟片且修长，可以在空中和水中漫舞。它的角像鹿，耳朵像牛，嘴上有两条像虾子一样的龙须，也有虾一样又大又凸的圆眼睛，这些凸起来的部分，让它的姿势显得更加威武。它还拥有长得像老鹰的爪子，老虎一般的脚掌，显得它极具威力，神圣不可侵犯。它的嘴里含着的龙珠可已在无聊时吐出来把玩，说明龙除了冷酷的外形，还有可亲的一面。

《说文解字》中解：“龙，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大能小，能长能短，春分而登天，秋分而入渊。”

龙最早来源于远古时代的崇拜，生活在极端恶劣环境里的人类，需要有一个龙这样的图腾崇拜，以获得上天的眷顾，引领他们战胜自然界的天敌，避免风雨雷电的伤害。人类始祖伏羲氏和女娲氏就是蛇神人面的样子，再后来，尧帝杀死了治水失败的鲧，鲧死后尸体不腐，尧帝命人剖开鲧的肚子，里面出来一条虬龙，这就是后来的大禹。

大禹总结父亲治水失败的经验，以疏通的方式代替了围堵，终于战胜了洪水，舜帝把自己的位子禅让给了大禹，大禹开启了中国第一个奴隶社会的王朝——夏朝。

父母亲刚成家的时候，家里百无一有。为了生存，父亲带着母亲离开老家到磨盘州谋生，没有住的地方，他们就在江边割芦苇做房子的围挡，在山里砍伐树木当房子的框架。长江边人家，经常会受到江水的肆虐，一场水之后，一切又从头开始，父母亲先后盖过十三次房子，最后一次留下的是高丈许、进深十余米的五间青砖到顶的大瓦房，并养育了我们兄弟姐妹九人。

在战天斗地的日子里，父亲无师自通了三项技能，这三项技能让他成为村里的能人。技能之一是盖茅草屋的顶，经父亲盖过的茅草屋顶不仅不漏雨雪，而且冬暖夏凉。技能之二是割子猪，即将幼年的子猪的睾丸割掉，以便于子猪快速地成长。技能之三是掐课，这是一种几乎失传的算法手艺，农村里人谁家丢了东西，或者是有人外出不归，都会劳烦父亲掐上一课，以猜测失物寻找的方位，或者是外出人员的归期。

这三项技能在现代人的眼里什么都不是，可当年的父亲凭着这些技能在村里算是风光无限。盖房子是帮助别人建设一个温暖的家，割子猪有利于村邻更好地完成副业，掐课是那个年代的信息传输，有了父亲，很多人就有了主心骨，村里就有了定盘星。

中国第一部经学典籍《易经》中的第一卦为乾卦。乾卦的爻辞都与龙有关“潜龙勿用、见龙在田、或跃在渊、飞龙在天、亢龙有悔”。龙从意象变成具象。中国第一个皇帝秦始皇被称为“祖龙”。在司马迁的《史记·高祖本纪》里记载，刘邦的母亲是因蛟龙缠身，才生下了他，所以他是由龙转世的真命天子。刘邦斩白蛇起义，最终建立了大一统的汉朝。神话故事里，刘邦以赤龙之身斩杀了白龙，从此之后，龙便被皇家专用。皇帝的衣服叫龙袍，皇帝坐的椅子叫龙椅，皇帝住的地方叫龙庭，龙从远古的图腾走进了现实生活。

汉朝的思想家王充在其作品《论衡》中甚至建议，将龙从十二属性里面去掉，以免属龙的人为自己的属相感到头疼，因为，生肖与五行绑定，解释生肖之间相生相克的关系就变得异常的敏感，甚至会招来杀身之祸。后来，中原大地在经历五胡乱华以后，中原文化与外族文化的不断融合，在少数民族地区开始兴起龙崇拜，随着魏晋时期皇权的相对衰落，百姓阶层也开始渐渐采用生肖纪年。龙作为十二生肖之一，自然也打破了只属于王权的特点，开始被普通平民所拥有，让龙在属相这个几乎是唯一的领域，可以天下共享。到宋朝之后，民间兴起了舞龙灯的游戏，通过年节等欢庆时刻挥舞老龙以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龙作为皇家专有的符号一直持续到1912年，统治中国2000多年的封建王朝被推翻，龙与皇帝开始走下神坛。

母亲因过度操劳早早地就离开了我们，她一直以飞奔的脚步，一辈子做了别人几辈子的事。父亲的手艺终其一生也就惠及乡里，父亲当过的最大的社会职务是生产队长，那是因为父亲天性具有大公无私、有原则、讲公道。父亲的职务一直延续到包产到户，在我参加工作后，父亲开始乐享天年。

父亲临终有个遗愿，那是他没有直接说出口的。在他弥留之际，他看到站在面前的哥哥和侄子，他伸出了两根手指，哥哥说，让侄子再生个二胎。也不知道哥哥说的是否正确，父亲闭上了眼睛。

非常巧合的是，来年的农历二月初二那天，侄子生下了一个属龙的男孩。但愿，这是父亲当年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