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的夏夜,我们都会躺在竹凉床上看星星。
天空湛蓝的夜晚,在深不见底的蓝色中,总有两片白云歪歪扭扭地嵌在其中。妈妈说,那白云组成的区域,叫天河。
我一直觉得,不该是每个日子都会有白云的。没有白云的日子,我们怎么去寻找牛郎织女的家呢?事实上,我还是错了。
银河里的白色,映射了地上的长江,只要地上的长江始终奔流不息,天上的银河一直是存在的。可我一直没有看到圩里像毛细血管一样的小河流,在天上怎么就没有它们的影子。这些小河流弯弯绕绕,伴着那奔腾千里的长江。假如从空中往下看,那一定是非常有意思的图画。
概念留在脑子里,每天生活在弯弯绕绕之中。
直到前不久,记得有位名人向人介绍安徽时说,安徽出了那么多了不起的人物,其实都是这方水土造就的。你看,那个地方,没有一条小河像长江一样奔腾直下,都是九曲八弯,像极了人体内的肠子;没有一条大路是笔直宽阔的,甚至很多地方都没有一条像样的道路,田埂是路,山洼是路,甚至,垒起的坟头间隙,都是一条过往的路;没有一座山峰是壁立万仞的,能看到的都是连绵起伏的山峦,一层叠着一层,那里的人,根本不知道天边的样子,最多能想到的都是眼前。
听到这番高论,真的让我醍醐灌顶。
以前学心理学的时候,听到过一个词叫“性格即命运”,原来我们的性格,都是由这天然的环境造就了,也就是说,上天把我们扔在这儿,也就注定,我们祖祖辈辈就该这样地辛劳一生,且事事难成。
我似乎懂得了“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的徽州民谣的真实内涵,因为,这都是天命呢。上天给予我们的就是这样的命运。
弯弯曲曲的路啊,无论是身负重担,抑或是甩手前行,无论你多么地卖力,可你得到的,不过是一箭之地,有时候,咫尺之间的距离,给你的就是万丈鸿沟,无法逾越,一转半天。走这样的路有个诀窍,低着头,不问路程,只管使劲地走着,很快也就会走出这一个个螺旋圈。
路的弯曲是水造成的,路是稍宽一点的田埂连成的线。水之所以弯曲,那是因为就合田的需要,或者说,田是依偎着水而设计的,只有水的充足滋养,田里才能长出滋养我们世世代代人生存的庄稼。也鉴于此,从来没有人想过,为什么不在曲曲折折的水和田中间修一条笔直的路呢,每天日落而息看天吃饭的人,要笔直的路干什么,路直了,到最远的田头的时间省了,可省下来的时间做什么呢?路上刨不出庄稼,即便时间充裕了很多。手捂着时间饿肚子的感觉总是不好的。
路弯曲狭窄,想想还是挺考验人的。弯曲延展了路的长度,将有限空间无限扩展了,同样距离,因为路的弯曲,到达终点的长度被无数次放大。狭窄的路基锻炼了人的平衡能力,在如掌几乎等宽的路边上,我们也练就了健步如飞的本领。
迂迂回回的水面,何尝不像肚子里肠子盘出来的道道,只有这样反反复复的盘旋,一者是为了保证水分能被田地充分吸收,再者也是为了增加水的储备。水面看似波浪不惊,其实水面下还是激流勇进的。这样的环境也能练就安徽人处变不惊、深邃豁达的个性。弯曲演变出出大脑中的沟回,只有沟回多了,才能容纳更多运载智力的灰质层。曲折很多时候也是坎坷的代名词。曲折多了的人们就能学会团结互助、善良真诚,否者,每个人必将寸步难行。
安徽山多,可很少有高山。即便高山,在较低的海拔基础上,也难显其伟岸。我家乡的“天柱一峰擎日月,白云万仞锁云雷”的天柱山,在唐朝之前为南岳,最后,南岳还是被湖南的衡山给占据了,在中原地带,它应该也赶不上中岳嵩山。可禅宗的中国初祖慧可,硬是把禅宗的道场设在了安徽南部大别山的余脉上。山不在高,因为神仙也不愿意被大山遮挡着日月光辉。
家乡人说人聪明,说人的肚子里曲里拐弯的。也许就是天天面对上天摆在眼前的迷魂阵,安徽人骨子里就一直在做着各种破局。假如安徽就是这些细小弯曲的水,安徽人也不会有大作为,好在,一条大江穿过安徽的中南部。这仿佛是劈开智慧之门的利剑。
谁也不喜欢小肚鸡肠,有长江相伴,河流无论多么复杂,最终都会汇入长江。也许是为了引导人们开拓心胸,家乡的方言里有句“吃江水,讲海话”的俗语。意思是,长江能让本土的人心向大海,长江会让被局限在星罗棋布的田间的农人仰望星空,不断迈向星层大海。长江会激励被山困住的人,心中装着大海。
我不再讨厌,上学路上,那永远走不到头的弯曲路线,我知道那是阅历,更是磨砺,走过了这些曲径,迎接我们的才会是康庄大道。
那弯弯绕绕的曲线,现在发现是如此的灵动,仿佛天女的丝带跌落凡尘,又仿佛上天挥舞着画笔,在大地上绘制的最优美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