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老高

多年没见老高，我想他了。

（一）

老高是沿山镇出了名的劳动积极分子，也是个出了名的“文化”人。话说也不知哪天起，老高一直郁郁不乐，虽然嘴上说不在意，心里却实诚得很。

上个礼拜出门赶集，桥头的店铺老板阿华和老高碰了个面，阿华见到老高就给他塞糖，老高还不知道怎么回事，阿华都快将笑容咧到后脑去：“老高啊，我老婆今天生了儿子，你是读书人，快帮我起个名！”

这话戳中了老高的心窝窝！自家三个女儿以“梅，兰，竹。”起名，遇上这事他也很为难，毕竟老高也想要个儿子。他拍了拍阿华的肩膀说：“儿子啊，儿子好啊！只不过这名得父母起才有寓意。”说着老高挑着担子上街去卖笋干，心底里还嘀咕着什么。路人匆匆，留给老高的只有凄落的背影。总之是卖了8块钱，诚然没卖多少，肚里一股气。夜里月亮爬上了树梢，老高的影子被路灯拉长，地上像是撒满了盐。夜里老高说想要儿子，他老婆默不作声。

（二）

也许是老天觉得他勤劳罢——老婆再次有了身子，老高正准备把好消息分享给邻里，不巧碰上“计划生育”全面推行，有人说老高准备竞选村官。“谣言”被当做邻里的家常，消息自己长了脚跑到老高的耳朵里，迫于压力的老高担心领导来查，就给村里写信说自己不参与竞选。

大家又说：老高到底是个明白人，读过书，下海经商过，到过海南岛育种。闲言碎语总是围着老高，老高总是笑笑说：“这有什么！”

孩子出生后，很喜庆的是个男娃——这下老高不怕别人说，老高的老婆也不怕被人指指点点说肚子不争气。

在取名上老高下了不少功夫，他拿出他的《诗经》和《新华字典》，戴上眼镜细细研读其内涵。寓意总是父母给孩子最好的祝愿，他给男娃取名为“春禄”。好在当日领导没来巡查，躲过这次风险后，老高便要承担家里的大大小小。好在小儿子和女儿们都很听话，也招对面屋念子一家的喜欢。

放学后的日子总是劳累且快乐的，春禄和秋兰到念子家后田的烟叶地里去给他们装土袋，每装一个土袋就给一分钱。烟叶地有十亩，它们一棵一棵站直在田头，等待着农夫的耕作。每到夕阳静悄悄躲在山头之后，老高穿着凉鞋，手挽着后背，向念子的烟叶地喊去：“阔喽！回去吃饭喽！”，于是大门就顺势打开，春禄和秋兰听到老高的呼喊，放下手里的最后一棵烟叶袋，跑去找念子结算今天的钱。春禄一拿到今天的钱就给老高：“老爸，钱给你！”说着钱便篡进了老高的手中。

他们做事很勤快，只要镇上一有小活就叫他们，干完活拿到工钱他们会攥着钱去买糖葫芦，但更多的是把钱上交给老高。

（三）

老高的家风也是出了名的严。邻里小孩说春禄偷拿人家的稻谷，这话放在老高身上简直不能接受。老高听到这件事情后拿着芦苇杆打开木门栅栏准备问个究竟。路过的行人指着春禄就说些不干净的话——

“就是他们家孩子！”六婶拖着泥鞋子，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这有什么！”

“我家孩子还轮不到你来教！”老高怒着眉毛，铿锵有力。

“……”

春禄没辙，低着头眼泪顺着眼角下来：“爸爸，我想我们家能吃饱些，我不想再看到姐姐们就吃那么点了。”老高叹了声气念叨恨铁不成钢，放下了手里的芦苇杆，告诫他不许再这样。

“你站到天黑。”春禄将手放在后背，静静地把头沉下来。

“……”

（四）

老高每天早上出工，那时伸手不见五指，唯一能够看见的便是天空中的一丝星辰。便带着他的杯子--杯子里面泡的都是乡下人解渴用的苦茶。待到中午时分扛着锄头和畚斗回来，有时运气好还能碰上一两只田鼠，顺手打回，这也算是给老高一家加餐了。

老高的老婆叫爱仔，是贤内助。老高出门作物之时，她就操持家里的琐事，农村妇女总是多要干点活的，爱仔知道老高喜欢吃包糍，经常将山上摘来的针叶平铺到竹编上，做出来的包糍底部就会印出针叶的纹理，他每每回来后一口一个包糍，抿一口酒酿，跟爱仔谈着今天镇上的一些，猪肉涨了几毛钱，青菜买到几块钱一斤，下个月可以卖田鼠和红菇了……

（五）

秋后是最好捕田鼠的，田里的耕作物早已收完，留下的只有麦黄色的肤色。此时的农夫是最高兴的，因为田鼠的价钱总在这个时候涨幅最大。田鼠在闽北地区是常见的，几乎家家户户都会捕鼠。春禄也是出了名的调皮，老高就让他跟着去捕鼠。

清晨一路北上后山，浓密的云林让人花眼，暗淡的微光使人沉醉。五点一刻不到，他们埋伏好老鼠夹的位置。三刻钟过去了，春禄蹲着问老高：“老鼠真的来吗？”老高一听笑着说：“禄啊，这事是最急不来的。”便用指头刮刮春禄的鼻子说：“阔喽！我们明天来看看。”春禄蹦着跳着下了山。

翌日。

春禄和老高来到后山，春禄只听清脆的鸟鸣，山里终究是寂静的，唯有呼呼的风声与之相伴，是谁打破了这份安宁？他跑到设定好的地方，指着昨天的地说：“爸爸，真的有老鼠！”

“我就说有吧。”老高左手拿着红塑料桶，右手扶着毛竹杆上去。

“这个比我们在镇上看得要大！”

“可以卖个好价钱了……”

说完他们收齐老鼠夹下山回家，此时的太阳穿过林隙，暖扑扑地打在了老高和春禄的脸上，他们是山里最耀眼的……

老高啊，勤劳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