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午,妻子到集上买了五十多斤樱子蒜——带着棵叶和蒜头,蒜头上的胡须还湿润润的。妻子说:“正逢腌蒜时分。这十天,蒜最便宜,八角一斤。”我想到,在“算你狠”的那阵子,一头大蒜得花五六元钱呢。
一半用于编“辫子”挂起随时吃,一半用于腌制。妻子让我用剪子绞下蒜头,蒜头上留1厘来左右橛子,——这样好剥,卫生,腌出容易产生吃的欲望。而头上的胡须则需剪掉,剪不净时还补一两剪子。而妻子,则忙于剔除胡子上的泥巴,然后剥掉蒜身上的一两件旧衣。
妻子说,卖蒜的是一个老婆婆,蹬的是三轮车。城管来了,慌得摔了一脚,是一位城管扶起她的。我说:“对,文明执法,要把百姓挂在心上。”妻子说:“袁隆平就把百姓的饥饿记在心上,人不在了,多少人为他流泪呀!”我深感如此。
樱杆剪去了,躺在大理石地面上,也存了半碗泥土和一碗蒜须。外衣褪去了薄薄一两层,蒜更纯净和团结,兄弟姐妹们穿上新装紧紧拥抱在一起。
妻子一边剥着,一边说:“腌蒜能软化血管,防癌呢。儿子、儿媳、女儿、女婿都爱吃。7月份,女婿就从部队回来探亲,能吃上。”说到这些,她无比慈祥,好像子女们吃好、她就沾了光一样惬意。这种情景,我不由想到母亲给我们腌糖醋蒜的情景。
母亲做事风风火水,不太仔细。剪蒜,泡在盆里,然后凉干。将粮、醋、水、配料用柴火烧开放凉,然后一起放到罐子里,加几滴白酒,最后盖盖。过几天,就可以吃。那滋味,有的咸,有的甜,有的酸,有的麻辣,是那舌尖的美味。
那时侯,到处是坯房、土墙、土路,吃的是饥一顿,饱一顿。主食是高梁、红薯,多少年后有了玉米、小麦。老吃,便大便不出来。榆钱、青菜和挖来的野菜有润滑肠道的功用,便想方设法搞到吃,但毕竟僧多粥少,能吃到的日子并不多。
一年四季伴随我们的是大缸里腌制的咸菜,白萝卜、红萝卜、芥菜、红薯、白菜帮子、菜樱子,什么都腌,什么都吃。的确都没有了,便吃乌黑的缸底里的泥。“富了讲究,穷了将就”,日子就这么将就度过,邻居的境况和我们差不多。
最好吃的莫过于母亲糖醋蒜了。那是邻居家给的一点蒜,大家都穷,便互相照应,懂得分享。我第一次吃在嘴里,便觉得是世界上最美的食物了,五味俱全,爽心爽口。我第一次吃到叔叔从南方回老家的栗子,第一次分享到一块蛋糕,第一次吃到晶莹的樱桃,都有过这样的感受。
母亲看着我贪吃的模样,满足之余,便慈爱地再给我一小头,说:“这东西,不能吃德多。把外衣再剥剥,好吃呢。”我哪顾得上剥皮,就狼吞虎咽起来,母亲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我还没有吃够母亲的腌蒜、水煎包,还没有尽好孝道,母亲就撒手而去,带走了她慈爱的笑容和朗朗笑声。我后悔,为什么没有拍好母亲的一段视频,等我想她的时候能够放一放,听听她的聪慧的话语。但这些,永远成了心中的遗憾了。我只能看她少有的几张照片了。
岁月无情,总是带走富人、名人,也带走母亲一样平凡的人。平凡人在世上经风历雨,把勤劳和善良留给了后代子孙,而自己真的没有享受,就走过了草木之秋,化为了一缕烟,一抔土,或者成长为一株草木。母亲,就属于后者。
如今,妻子又来腌蒜了,为了她的子孙们。这是一种传递,一种血脉亲情的延续,一种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爱的延续。腌制的方法大致相同,只是妻子已经不用愁买不到或买不起用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