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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景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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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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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苦日子拧成哨响

挖崔青渠那年,我十岁,正上小学。

这天,我家住进一支挖渠队。他们背着行李,扛着锨,排子车拉着大小锅、米粮、碗筷、席子,灰头土脸地来到。西屋地上,铺几领席子,把行李一放,十几人的队伍就安顿下来。

他们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生产队里挣工分,坷垃地里刨食吃,他们吃得半饥半饱,穿得破衣烂衫。躺倒就会睡觉,睁眼就会上茅厕、吃冷饭。夏天,一群汉子同居一室,汗臭味弥漫,齁声此起彼伏,第二天苦累活儿等着去干。这是一群多么能吃苦耐劳的人啊!他们的青春如一首忧伤为主旋律的歌。

偶尔,他们也会开开玩笑,说说家长里短的事。拿别人对象或老婆开涮,相互傻笑一阵儿。有人带回路边拔下的几枝野花,随意插在玻璃瓶里。花开得好看的时候,他们都懒得看一眼,更不会“怜香惜玉”了。

第二天,他们起身后,很高兴,因为二蒸气师傅已做好了饭。每人每顿都能吃一两个热腾腾的白馍馍。菜,有时炒,豆芽、白菜、菠菜为多;有时咸菜,大家都能津津有味。他们要求的很简单,有活干,有饭吃,就心满意足了。

第一次见他们的时候,我背着书包放学,他们正要开饭。大锅蒸干,热气腾腾的,炭火红红的。小锅煮菜做汤,干柴快活地燃着。“呵,大学生回来了!”“比我们强,将来有出息!”“快点给他拿个馍馍。”他们七嘴八舌,说得我不好意思了,羞红了脸。麻子脸叔怜爱地摸摸我的头。他们开饭时,给我家送了两个白馒头。

70年代中期,农民生活还穷,吃的多是高粱、红薯,也吃野菜。那时,贫穷仍像一个大枷锁,捆住百姓的手脚。吃个馍馍,是特别幸福的事。但慈善的母亲说:“还他们吧。他们粮食也不多。”

“怎能见外呢?给孩子吃吧。”矮个儿麻子叔又送了回来,他们都不是虚头巴脑的人。

我从没见过他们挖渠的情形。但谁都知道,他们的确劳苦。太阳下,他们光着臂膀或挖或拉,汗水“滴答”而下,肩上勒了道血印,手上又磨了新泡。在这片黄土地上,他们硬是人工修造一条又长又深的河。河的益处,他们享受不到。但周边的人能仰仗河的恩泽,他们的汗水就没有白流,想起来都会美美的。

看起来松松垮垮一支队伍,一个多月来,硬是没人请假,没人偷懒,成为三乡五里挖渠又好又快的标兵。

蒸气叔在家做饭。在院子东墙跟盘灶头,支两口锅。大锅蒸馒头,天天后晌蒸,用炭火。吹风机呼呼地响,炭火旺旺的,加铲的时候,冒股黑烟儿,很快便不见了。炭火的星儿不停地飞溅。

星期天,我常看他蒸。许是他在家排行老二,并且会饮事,人送外号“二蒸气”,他也习惯了此称。他高高的个子,精瘦的身子,黝黑的皮肤,特别精明能干,有点艺术天分。他特别喜欢我,特意从河上捎回红胶泥土,捏成哨、枪、孙悟空的样子,在火中烧,烧好等冷却后送给我。我看到他烧哨子的过程。胶泥反复摔打,不软不硬,用心捏成口哨。掏空,晒会儿。掏空的时候,蒸气叔戴上老花镜,小心翼翼,鼻翼上沁出汗珠。烧的火候拿捏要准。轻则不透,不结实;重则变形,前功尽弃。他把一大一小的两个红哨送给我,我如获宝贝,笑得合不拢嘴。那红哨一吹,响亮地很,能传到另一个巷子。没想到,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我都做体育班长或学生会体育部长,一个长哨音响满了十三年!

蒸气叔除了为我烧玩物外,还乐意讲民间故事。石义打柴,告诉我真心实意才会有后福的道理;七夕相会,告诉我真爱不怕山高水深、幸福在追求中的真谛。人的审美养成,人的毅力培养,人的恋根情结,跟这些朴实可爱的人、美好追求的传说是多么密不可分呀!

他们来我家二十多天后,不知怎么回事,外地来讨饭的女子骤多起来。她们大多穿着鲜丽,门口一站,并不多话,自等人送馒头才肯离开。如给半个馒头,她们会抛下而去。我和四五个小伙伴,骂她们骗子,拿着棍子去追她们,她们不得不落荒而逃。

日子飞快,他们完成任务后回村了,留给我的是珍贵的记忆。据说,后来他们有人又到过我家,只可惜我上学在外。蒸气叔曾到过我村卖扫帚,我也没有遇见过。那时候,不兴照相,没有一张他们可供回忆的照片。

与你有恩情的人,只是擦肩而过的过客,好多时候一生不见,而你们相距并不遥远。再相见,又彼此认不出对方。回忆时,他们的名字你都不知,他们青春的影子都模糊不清了。

蒸气叔,你还好吗?那些挖渠队员都还好吗?你们的青春永不褪色,汗珠滚烫浇灌成河水的梦语。如果你还活着,怕有八十多岁的高龄了,你可记得你为他烧口哨的那个孩子?他是多么怀念那一段和你们相处的日子!大学毕业之后,他毅然放弃了灯红酒绿的城市,回到了你们曾经挖过河的那个小城。他的青春深深的脚窝,踏在这多情而肥沃的土地上。

尽管你们一辈子没有达到他的学识高度,没有他那样高的生活品味,但他还是敬佩你们的勤劳、善良和把苦日子烧成哨响的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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