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

灯火，仿佛一夜之间，把鸡泽这座小城装扮成一位新娘。

窈窕新娘着一袭白色婚纱，微笑着款款地走来。也许小家碧玉之故吧，也许“酒不醉人人自醉”吧，喝了半杯的香槟，新娘醉红了面庞。

“一曲笙歌春如海，千门灯火夜似昼”，古人赞元宵节的诗句形容如今的鸡泽小城不为过分吧？氤氲着毛遂的忠勇之风，流淌着现代都市脱俗气韵，这座小城渐渐地灯火辉煌，渐渐地华丽而喧嚣……

眼前这万家灯火，总让我想起一些事情，想起和灯火有关的点点滴滴。

我六岁那年，昏黄的棉籽油灯下，娘虔诚地缝着麦秸人。说是下大雨的时候，挂上他，能保佑我们的草屋不漏；同样昏黄的灯火下，一个中年女人抱走了我的弟弟，我那胖墩墩的弟弟，一个子没留下，一句感谢的话没留下……娘躺在被窝里，安静地为弟弟喂了最后一次奶，一滴泪都没落，把弟弟送人了。

我九岁那年，生产队的牲口棚里燃起了乌黑油污的洋油灯。那朦胧的洋油灯的火舌，就是那样明灭着，那样引逗着你的眼，闪着陈腐的朦胧。冬日，我喜欢和大人们一起烤火，听着老宋头讲故事。老宋头是有名的“秀才”，读了不少书，据说在县委工作因老婆纠缠回了家。他讲故事绘声绘色，动情处嘴口总是尖尖的，胡子一动一动的。《五女兴唐传》《聊斋》《三国》和民间故事是他的拿手好戏。他送过我一本《二度梅》，老字，黄色，竖排，可惜失落了。我觉得是民间文学的熏陶，让我更懂得真善美吧。

我十二岁那年，和伙伴同住在老赵头家。夜里，伙伴都进入了甜美的梦乡，我却读书到小玻璃瓶的灯油净光。老赵头常来看看我们，怕我睡着烧着被吧，总是怜爱的摸摸我的头：“将来你一定是出人头地的。睡吧。”他有时开玩笑地说：“你该赔我灯油了，每天一瓶。”

我十四岁的时候，家里安了15瓦的电灯。穷困仍像绳子一样捆着人们。我把乡里语文、数学、物理竞赛门门第一的奖状拿回时，爹娘总算笑了。我躺在被窝里看书，他们总是告诫我，别坏了眼睛。灯下，我们迎来三叔、三婶探家。我第一次尝到栗子的香味，吃到一块蛋糕。三叔嫌日子太穷了，只身闯荡，做了铁路工人，帮助过南非建设，后当过预制厂的厂长。三叔孝顺是三乡五里出了名的。乡亲们来往不断，叔叔给他们敬烟敬水，没有一点架子，时不时传出爽朗的笑声。

我二十岁的时候，告别灯火灿烂的都城，毅然回乡教书。我的身后，有她依依惜别的眼泪，有繁华都市灯红酒绿的招摇，我没有回头，我的心中燃烧着一团温柔而明亮的灯火。

往事如昨，记忆犹新。老宋头、老赵头已经走了，连同灯下的故事走了，我甚至没能参加他们的葬礼。老宋头死于癌症，不知是不是当年抽烟过多，自然包括水烟、油烟、火烟。工作后我只要回家，他总是找我聊天，天南地北，无所不及，但他在我面前谦恭了不少，也从不谈起我儿时的事。老赵头六十三岁又添一女，我们感到惊奇。只可惜他的两个孙子近三十了，还不找对象，我真的想帮帮他们。他们的后代、亲朋找我办事 ，我宁愿不吃饭，跑断腿。

谈起弟弟送人的事，娘幽怨地说：“实在无奈，总不能活活饿死吧？别人家也穷。”多少年后，弟弟逢年过节总是家里走串走串，全然没有怪爹娘的意思，我们的心里稍微好受一点吧。

晴朗的夜晚，走在鸡泽小城的宽阔的街道上，你可以看到高楼林立，花灯四射：道路广场灯式样多样，亮如新娘的白色婚纱；装饰灯把单位的楼房装饰得五光十色，平添的神韵如同新娘跳着活力四射的舞蹈；霓虹灯如同新娘刚刚换上的彩妆，“鸡泽人民欢迎你”是新娘对来宾的敬礼鞠躬；探照灯是新娘张开长长的手臂呼唤挽留；地脚灯如同新娘彩色的舞鞋，跳不跳笑靥里都是盛着幸福和甜蜜。我觉得，一灯一火一世界，总在诉说自己的心事。

灯火，你在诉说什么？你在诉说，毛亨、毛苌叔侄在蝇头的灯火下奋笔疾书。《诗经》，我一点看不到古时人们的闭塞，愚昧与保守，我看到的尽是爱，智慧，自然，希望与阳光。一切美好的词汇，美好的事物，美好的情感……充溢着每一首诗。它们那么和谐，那么执著，那么崇高，那么圣洁，每一首诗都是一首动听的歌，每一首诗都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每一首诗都拥有一个美丽而高尚的灵魂。

灯火，你在诉说什么？你在诉说酸楚生活的艰辛，酸楚生活中的柔情，真情。

灯火，你在诉说什么？老牛舐犊，乌鸦反哺，走到海角天涯，莫忘桑梓之情。你想说，“每一天呦每一年/ 急匆匆地往前赶/ 苦了倦了累了/ 你可千万别畏难/ 是路它就免不了/有沟沟坎坎/ 就看你怎么去闯/ 怎么去闯每一关/活出个样来给自己看/ ”鸡泽一中97年毕业学生贾群博高唱着这首歌，筚路蓝缕，三回家乡，设立了“贾群博助学基金”。

灯火，你在诉说什么？鸡泽，毛遂的故里，千年的古县，中国的辣椒之乡，乘着三年大变样的东风，变的是那样迷人。省级公路完成改造，“三园两区”建设如火如荼，毛遂公园以开放、大气的姿态迎接四方宾朋。你想说，农村富了，道路宽了，房子新了，腰包鼓了，绿树多了。

灯火，你在诉说什么？你在笑我迂吧？不特别爱浓妆艳抹的牡丹，偏爱略施粉黛的荷花；不特别爱灯的雍容、豪华，偏爱它的小巧、清新。你在笑我胡思乱想吧？突然想起爱因斯坦为了几块糖辅导小女孩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