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过后,中原大地的麦子开始发黄,再有十来天时间就要收割了。
就在小满的第二天,娘突然走了,留下来快八十岁的老爹。老爹除了腿脚不太利索外,其他方面还算健康。
娘是在老爹和姑妈的精心照料下安详地走的。去年冬天到今年春上,我一直在娘身边待了四个多月,三月份回北京处理事务,特请姑妈来家帮助照顾老娘。爹和姑妈都是七十多岁的老人,回北京后每天也挺担心他们,时常打电话问候。因新冠疫情,在京强算是逗留了两个月时间。五月中旬的一天,接到老爹的电话,说老娘越来越不行了,除了腿脚不能站立外,吃饭只能靠流食维持。特别是近日卧床不起,瘦弱的老爹和姑妈根本弄不动体重肥胖的老娘,连扶她起来吃饭都十分困难。当时,北京的疫情正在社会面清零,常态化的核酸检测每天进行,虽然我居住的小区是低风险区,但是回河南老家还需要提前三天向当地的疾控中心和村委会报备。我做好一切准备工作后,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返乡的列车。我回到爹娘居住的村庄后,按照规定要求,需居家隔离七天,每天做核酸检测。
看到躺在病床上的老娘,她神志不清,呼唤她也没有回音,除了三餐喂流食外,其他时间就是昏昏欲睡。由于糖尿病并发症,娘身上已经出现褥疮,每次给她翻身,都痛苦万分,生命危在旦夕。
娘是1947年出生的,上面有几个哥哥,早早都夭折了,下面还有几个妹妹。因家境贫困,娘没有上几天学,但她天性聪颖,先生几次到家里向外公外婆说情,不收任何学费让娘上学,但倔强的娘就是不肯。娘从小就挑起了生活的重担,七八岁就开始下地劳动,十五六岁就当上了生产队的妇女队长,干起活来不要命,大伙都称她“铁姑娘”。
爹在村里任宣传委员和民兵教导员,每天负责民兵训练,参加“四清”工作队到外地搞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工作积极,表现突出。1967年底,在亲戚的撮合下,二十岁的娘与二十二岁的爹结婚了。新婚不久,爹就到东北长白山当了一名导弹兵,留下娘一个人承担起家庭重任,白天下地劳作,晚上还要伺候公婆,照顾弟妹,纺花织布纳鞋底。时间飞逝,一转眼三年过去了,爹没能实现军官梦复员返乡,正好赶上了招工,到中原油田当了一名石油工人,从此与石油打了一辈子交道,一直到退休叶落归根。
娘与爹聚少离多。1972年我出生了,两年后弟弟又出生了。爹不在家的日子,娘艰难地支撑着这个家,她一边下地劳动,一边照顾两个年幼的孩子,还要孝敬公婆,忙完家里再忙外面,一天到晚没有清闲的时间。爹远离家乡工作,很长时间才能回来一次,在我幼小的记忆中,与爹爹在一起的时间很少。特别是遇到地震、雷暴雨天气,我和弟弟趴在娘的双腿上,坐在屋门口,随时应对紧急情况发生。每当老娘讲起这些往事,都是两行热泪。她总说我们小时候太苦了,实际上是她心里太苦了。
1982年我十岁时,在爷爷的主持下,爹爹与叔叔分家了,叔叔占有了原来的老房子,爹娘要新盖属于自己的房子。由于爹常年不在家,盖房子的重担又压在了老娘的身上。她每天干农活回来,就用小推车推土垫地基,一个女人竟然将两米深、半亩地大的深坑给垫成了房子的地基,不知道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等东挪西借把房子盖好后,娘也累倒了,到医院一检查是甲状腺肿大,需要长期药物治疗。当时在农村,思想观念陈旧,娘根本没把病当成一回事,药吃吃停停,病情却在不断地发展。
到了1994年,娘的甲状腺肿大变成了甲状腺肿瘤,已经压迫到气管和食管,说话和进食都受到严重影响,才想起来到医院做手术切除。当时,我已经参军了,正在石家庄陆军学院上学。弟弟在县城读高中,爹爹在新疆参加石油大会战,家中就娘一个人。当老爹从新疆工地急匆匆赶回来后,本想找个熟人给娘做手术,没想到却让庸医给做出了毛病,不但将娘的甲状腺全部切除,连甲状旁腺也都切了,还殃及到喉返神经,失音半年有余。后来听弟弟讲,娘做手术时一直持续了十多个小时,娘身下的床单全浸透了血,差点下不来手术台。术后,娘的内分泌严重失调,整个人像个玻璃球似的,乡亲们谁见了都说娘不行了。
娘每日都在与病魔抗争,顽强的生命力坚持着不倒下。由于人工补充甲状腺素不稳定,T3、T4忽高忽低,到了2000年娘出现了严重的甲低症状,整个机体功能失调紊乱,先是血压不定期的增高,心脏也出现了供血不足,后又出现了血糖升高、血脂粘稠,特别是血糖控制不好,或高或低,真正成了高血糖、高血压、高血脂“三高”病人,每年要住院治疗几次,血糖始终控制不好,吃药不管用,就改用注射胰岛素,一直坚持了十年时间。
老爹退休后,成了娘的专职医生。早年间老爹学过中医,除了正常西医治疗外,爹给娘每天施以针灸疗法,娘的身体逐渐有所好转。娘还不忘老本行,拖着病体到田间地头伺候庄稼,种小麦,拾玉米,有时候劳累过度,还要到医院接受住院治疗。
随着长期的用药,娘的心脏、肺脏、肾脏、胰腺功能不断衰退,住院次数越来越频繁,由一年两次三次,到后来一年十多次,基本上是刚出院就又入院,我刚回单位工作,就又要请假陪护。到了2020年下半年,娘的腰椎间盘突出加重,不能行走,长期久坐,双腿肌肉功能下降,越不能运动血糖越高,各项功能指标衰减,形成了恶性循环。特别是糖尿病并发症已经侵害到中枢神经系统,每天日夜烦躁,不能寝安,又用上了安神镇静的药物。到了去年春天,娘不但腿脚不能站立,双手也肌肉无力,还伴有震颤,不会端碗吃饭,生活开始不能自理,身体每况愈下。
五月十八日晚上,当我急匆匆赶到家中,娘还能吃半碗流食。第二天上午,天气晴好,我与老爹、姑妈费力地将老娘从床上抬起来挪到轮椅上,推到太阳底下,用木梳给她一遍遍梳头,娘还睁开了双眼,不管怎么呼唤她,娘还是不认识我。晚上,喂她小米稀饭,还喝了半碗。第三天早上,再喂娘流食,她已经吞咽十分困难,咽一口喘三喘,心肺功能严重衰竭,大小便开始失禁。二十一日,农历时令小满,娘开始输液治疗,安静地度过了一天。二十二日凌晨四点半,娘在氧气的输入下,安详地睡着了,驾鹤西去。但愿天堂里再也没有痛苦,愿老娘一路走好!
麦子熟了,娘再也看不到三夏大忙季收割的黄澄澄的麦子了。按照娘的遗言,我们把老娘安葬在麦田里的祖坟上,让她继续守望着这片麦田,守护着她一生的希望和追求,守护着她的根和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