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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伟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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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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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恋

                   初 恋

                                   朴简

姐姐打浴室走来。这当口,我正凝视着湿漉漉的雨伞出神。屋外,雨还在下。

雨伞撑放在客厅一角。色彩和图案清丽典雅,宛如一朵带雨的花。

这把雨伞我再熟悉不过了。因为曾经好几次,我默默凝望过伞下的那个身影。

“这伞……是东方老师的?”我抬头看着姐姐。

“……噢。”

她在我身旁沙发上坐下,显得有些不自在,一边用干毛巾搓着濡湿了的头发。洗发水的芳香扑面而来。

姐姐是个长发飘飘的女孩,同学心目中的“班花”。许多方面,我们两姐妹大相径庭。比如说,她容貌出众,我其貌不扬;她成绩拔尖,我平平无奇——大家都说我俩不像孪生姊妹。别说他人,我自己都对此深感怀疑。可父母说这是事实。所以,我一直弄不明白老天为什么如此不公平。不过我们姊妹俩相处得倒是不错,这大概是姐姐给我的爱比父母还多的缘故。

尽管如此,我们至少有一点是相同的,但那是心底的秘密。

这伞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姐姐犹豫片刻,还是向我和盘托出。今天轮到姐姐值日,放学后,我因为闹肚子,要去卫生院买药,没等她就先回家了。待到她打扫完教室,走出校门不久,阴沉的天到底下起雨来了。雨来得很急,白亮亮地从山麓横扫过来。眼看要淋个落汤鸡了,东方老师打着伞从后边跑了上来。因为顺路,两人一起走。来到老师家门口时,他将伞塞给了她。

“就这样?”听完后,我犹觉不过瘾,姐姐没准隐瞒了某些细节。

“就是这样呀。”

“再详细说说,说说!”

“这有什么好说的。”

“恭喜你啊,姐,我想起了白娘子和许仙的故事!”

“死丫头,瞎说什么呢!”

姐姐羞得满脸通红,扬起毛巾照我的脸甩过来。我哈哈大笑闪开去,可心里却有点怪怪的,仿佛吃了一枚青葡萄。

和东方老师同在一把伞下雨中漫步……我长久以来反复幻想着的情景,对姐姐来说,居然是不折不扣的现实。当时,两人一定挨得很近吧,姐姐闻到了东方老师那种让人心醉的男人的气息吗?那么近的挨着,她准是窘得不堪。

有几回,新课已经讲完,大家做练习题,东方老师来回巡视指导的时间里,我举手请他帮我解析难题。他就近俯下身来给我轻声讲解,这时,我闻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气息。那是东方老师所特有的男人的气息。我为之心荡神驰。为了感受这种气息,多亲近他,有两三次是佯装不懂而提问的。私下里,我也为自己开这种小差而羞愧不安,然而我确实从中体验到了幸福。

“晚饭吃什么菜?”

姐姐起身朝厨房走去。

“还有肉吗?”

“有点儿。”

“那就四季豆炒肉,加个莴笋叶汤吧。”

我也走进了厨房。

读书我比不上姐姐,干家务活却远比她在行。父母亲长年双双在沿海打工,丢下我们两姊妹在家里相依为命。这也没什么,隔壁的湘妹子两姐弟不也是这样吗?父母不在身边,倒乐得逍遥自在没人管。

“对了,那幅画画好了吗?”

吃饭时,我忽然想起画的事。

“什么画?”

姐姐扬起脸,佯装不解地看着我。她就是这点不好,让人不痛快。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就是你答应给东方老师画一张画的嘛。”

“噢,还没动笔,哪能这么快呢。”

说罢,她垂下眼睑吃饭。双眼皮的线条美得无以复加。我觉得这是姐姐全身最美的地方。即便同是女性,我也时常会产生想要凑过去吻一下的冲动。可眼下,她的态度让我很不高兴。

“噢,还没动笔呢。”我撇撇嘴,低声嘟哝了一句,“净耍滑头!”

“什么?”

“没什么。”

我亲眼见到她画的就有七八张,却怎么都不满意,撕了画,画了撕,全都扔了。

那一回,姐姐的画册被东方老师无意中看到了,边翻看边赞不绝口,并说将来可以去考美术学院,当个画家。事实上,姐姐善画卡通画,在班里早已小有名气,只是作为历史老师的他一直不知而已。

“眉子说,要送一幅给老师呢。”

不知谁这么说了一句。

“真的吗?”

东方老师含笑看着姐姐。他笑起来特别迷人。

姐姐双颊绯红。

“老师要是喜欢,我另画一张好的吧。”

“好啊,老师耐心等待小画家的杰作诞生!”

一句话把大伙儿都给逗乐了。

半夜里,姐姐给梦魇住了,身子火烧火燎的,大声地喘息。

“喂,醒醒,醒醒呀!”

黑暗中,我困顿不堪,想摇醒她。一触摸到她的身子,不由吃了一惊,睡衣汗津津的,湿透了。

好容易摇醒她,犹惊魂未定。

“怎么啦,做恶梦了?”

“好可怕……”

“梦见什么了?”

“……没什么,睡吧。”

她迷迷糊糊地说着,翻了个身。

可我隐约觉得,她的语气里有某种甜蜜的羞涩。说不出理由,只是凭直觉。或许姐姐做的并非什么“好可怕”的梦,没准还是挺甜蜜挺幸福的梦呢。

实际上,我就有过一两回——梦见和东方老师紧紧拥抱在一起。那股子羞涩劲儿……

我全没了睡意,开始浮想联翩。旁边的姐姐似乎也并未睡沉。或许我们两个都难以再次入眠,只是闭目假寐,脑子里却在各自想东想西。相互知晓而又心照不宣。

我和姐姐从小就睡一张床。可记不清打什么时候起——也许是初潮后——我就讨厌接触同性的肌肤。夜间躺在床上,一触到姐姐的身体,心里就难受,怪别扭的,总是尽力避免挨着。然而又无可奈何。因为长期以来两人睡得好好的,若是冷不丁提出要分开睡,总觉得难为情,还不知对方作何猜想呢。况且独处一室也让人害怕。此种感受,想必姐姐也有,毕竟都是女孩。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翌日清早,醒来时,小鸟在门前的桃树上啁啾鸣啭。桃花被打得七零八落,残败不堪,花瓣落了一地。

但是姐姐病了,发着高烧。昨天夜里,要是提醒她换掉内衣就好了,许是冰着了。

我慌忙喊来医生,又是打吊针,又是吃药,又逼着她勉强吃了两夹面条。折腾了半天,才舒了口气。

“你一个人留在家里,不要紧吧?要不然……”

“没事,好多了。你去吧。”

“那你好好躺着。”

我给她掖紧被子,背着书包朝学校走去。一并把伞也带去,还给东方老师。

天空露出放晴的迹象。走过位于邻村的老师家门前,我没有进去。透过镂栏围墙,看到庭院里的花草湿淋淋的,闪烁着晨光。

我直接把伞送到东方老师在学校的宿舍。门大敞开着,人却不知去了哪里。想等他回来,终觉不合适,且快要迟到了,便把伞搁在书桌上,留下一张字条:“东方老师,姐姐借您的伞还来了。谢谢!”然后写下我的名字离开。心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穿过花圃,只见泥土里到处是落花。

姐姐终于画好给东方老师的画,显然得益于去山上采蕨菜。那是一个晴和的周日,湘妹子来约我们,说眼下蕨菜正鲜嫩着呢。回来后,姐姐花一下午画好了画,并题为“采蕨菜的少女”。

画面洋溢着春天的气息。说真的,我打心底里为她的绘画天赋所折服。我感觉到,姐姐是上天所眷顾的幸运儿,她的心灵拥有智慧天使的美丽翅膀。

可是,姐姐不好意思给老师送去。她本就生性腼腆,在东方老师面前更是羞搭搭的。这么着,一拖再拖耽搁了好几天,最终还是我答应陪她一起去,她才下定决心。

当然不能送到老师家里去。一个女孩家,当着他的家人巴巴地送幅画去,多难为情啊。我们商定带到学校再给他。

这天早晨,天空飘洒着薄雾般的春雨。来到绕过校园的小溪边,两岸绿柳如烟,鸣禽寂寂,一对情侣沿溪漫步。远远望去,女孩长发盈肩,身材窈窕。

我刚要慨叹热恋中的情人就是浪漫,居然有如此雅兴,可定睛一看,不由傻了眼——那男的不正是东方老师吗?

我感到喉咙里有什么东西梗住了,胸口一阵发热。回头看姐姐,她正驻足呆呆地望着那边。

“啊,画……掉在水里啦,画!”

我惊呼着,手忙脚乱地跑去溪边打捞。

“姐,画濡湿了,这个……”

“哦,画吗……”

她木然看着我手里濡湿了的画,眼里噙满了泪花。

二〇〇五年四月二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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