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 夜 夏 歌

连日的雨，隐隐有了夏的气息。江南的夏日，是随着雨季来临的。

但既然是夏天，炎热自然难免，尤其是房多车多的城里。然而小时在乡下，除了打着赤脚在烈日下走，踩着滚烫的石子路，蒸着暑气，其余倒并不觉得怎么热。因为我们是住在大院子里，木房子，土地面；巷子由大块的青石铺成，光着脚踏上去，幽凉幽凉的；吧嗒吧嗒地走，脚掌仿佛被青石板吸住似的，给人一种怪怪的舒服。有时候，我们玩累了，就穿一条短裤往巷口青条石上一躺，美美地睡个午觉，任蝉在树叶里有气无力地长吟。

说到夏的阴凉，我常常会想起村子后山上的那户人家来。单门独户的低矮屋舍前，长着许多竹子，挡住热辣辣的太阳。我们一群孩子满山地疯跑，豆大的汗珠子湿了头发湿了背心。偶尔路过他们门前，见他们一家子在竹荫下放几张竹椅、竹床，或坐着编编竹器，或躺着聊天、午睡；习习的凉风吹过林间，竹叶窸窸窣窣地响。男主人的驼背老父不知什么时候作古了，两个妹妹也早早出了嫁，两口子带着一女一子静静地生活。那时候，我觉得他们过得好惬意，有这样一个凉快的所在。

长长的暑假，日头永远那么毒，做父母的有忙不完的活，老人们或安安静静会个牌局，或摇着蒲扇躺竹椅上打盹，四下里阒无人声。这令我们这群孩子除了日头快落土的时候去溪河里戏戏水之外，常常不晓得怎么打发这百无聊赖的长夏。好在我打很小的时候就喜欢看书，时常躺在祖父家那条凉凉的雕花大木凳上，读他订阅的《民间对联故事》。有一回，邻家的小伙伴借给我一部《呼杨合兵》，但只能在他家屋后阶檐下看，陪他们弟兄三个写作业，以便遇到不懂的难题可以问我。那里是一片竹林，晒不到太阳，只有檐前竹叶间筛落斑斑点点的光影。林子里不时传来一两声竹雀的歌唱，而更多的是蝉鸣。他们在春凳上写作业，我坐一旁看书。那是一本厚得像砖头似的发黄的旧书，前后脱落了许多，还飘坠着好几片残页，活像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但故事相当精彩，我慢慢地、细细地读，通读一遍后，又找出那些精彩的片段反复品味。如此这般，我度过了一个充实又安静的夏天。

……现在，夏天又要来了，想起这些，眼前又浮现出溪山环绕的故乡，还有童年那些歌谣般的岁月。

二〇一六年四月九日，在水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