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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伟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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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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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 梦

蛇!

我悚然惊醒,一身的冷汗。

窗外,是夏日的黎明,静悄悄的。

身旁的妻子晓梦香梦犹酣。在薄明微暗的晓色中,我凝视着她的脸。圆圆的,满是福气。

我又把目光移向她的腹部。虽然盖的只是毛巾被,很薄,但五十来天的身孕尚未显身。我满怀柔情地看着晓梦,看着毛巾被下她那正孕育着新生命的腹部,幸福暖暖地涌上心头……再过七个多月,我们的第二个孩子就要来到这个世界了。

但是,我蓦地想起刚才那个梦,心房倏地缩紧了。

那是一个恐怖的梦。

我梦见了蛇。

一条蜷缩着的大黑蛇。

我惊恐万状,朝它抡起锄头,用力砸了下去……

梦见蛇,醒后一般不会太恐惧。可这次,我却无法淡定了。因为,梦中我抡起了锄头,向它砸下去……

况且,是在晓梦怀上了以后。

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天色渐渐亮起来,晨鸟开始啁啾。我全然没了睡意,披衣起床,踱到窗前,看小鸟在楼下的榆树枝头唧唧喳喳。

窗子一直打开着,晨风凉凉地吹进来。我下意识地紧了紧睡衣。

家里有人怀孕而梦见蛇,是吉兆,而且怀的是男孩——民间一直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

对此,我是相信的,虽然或许是迷信。

因为晓梦怀嘟嘟的时候,我就梦见过蛇。一条充满活力的蛇,在我周围蜿蜒游走。

这一幕反复出现在我梦里。

然后,晓梦生下了嘟嘟——一个白胖小子。

但是,这次梦见的蛇却不一样。它在洞里缩成一团,我抡起锄头向它砸去……

我为什么要砸它呢?是莫名的恐惧感使然么?

也许吧。

毕竟,我不是那么暴力的人,平时连蚂蚁都不肯伤害。

然而这次在梦中……

我回过头来看着床上的晓梦。她翻了个身,背对着我,长发柔顺地贴在枕头上,露出后脖颈来。

白净的后脖颈上,那道紫黑的痧格外醒目。

这是我扯的。

昨天傍晚,陪晓梦逛超市的时候,她突然中暑了。

“心里怪难受的,头晕。”她甩了甩头,很乏力的样子。

当时,我们正在干果柜前拣莲子,那种有绿芯子的。

“怎么了,晓梦?”

“头好晕啊。”

她的嘴唇开始发青,脸上失去了光泽,眼看就要倒下去了。

我赶忙扶住她。

“你中暑了,我给你掐筋。”

“别掐……疼……”

脸色青黑,头一扭,晕倒在我怀里。

旁边的导购员和顾客一阵慌乱,有两三个女子跑过来帮我把她抬到就近的椅子上躺下。

“怎么啦,这是?”

“快给我一瓶水!”我一面使劲给晓梦掐筋,一面冲一名导购员喊道。后背、胳肢窝、虎口、脚脖、脚趾丫……一一掐了个遍。

“唉哟……”终于,晓梦发出了一声呻吟。

“快拿水来!”我吼道。

导购员拿来了水。

我赶紧给她后脖颈扯痧,才扯两把就紫了。

我使劲地扯。

青紫渐渐从她脸上褪去。

我又用手蘸了水狠扯几把,毛孔通了。晓梦的嘴唇这才隐隐有了血色,只是脸还有点发白。

她微微睁开眼来,冲我无力地微微一笑:

“你救了我,老公。”

“别说话,好好休息一会。”

她温顺地合上眼睑。围观的人群也都松了口气,三三两两散去了。

少顷,她摸摸自己的肚子,再次睁开眼来。

“也救了我们的孩子。”

“还救了我们这个家。”

我冲她笑,从未有过的得意。

“从哪里学来的,这一手?”

“跟妈妈学的。凭着这一手,妈妈救了村里好几个人呢。”

我转身凭窗远眺,河流上游的山峦,似乎还未从睡梦中醒来。乳白色的晨雾,在山麓徘徊。蓦然觉得,我与晓梦的这份夫妻情分,一如这夏日的迢迢清晓,了无穷尽。

“这么早?”

“醒了?感觉有力气些了吗?”

“好多了。”晓梦在枕上点点头。

“那就好。我去做早餐,肉丝清汤面怎么样?”

“想吃!”

她的笑脸,宛如一朵开在晨风里的莲花,满满的。

“回乡下去,我好想嘟嘟了。”

吃面条的时候,晓梦说。

“身体吃得消吗?”

“没事,已经好了。”

“感觉怎么样,这里?”我用下巴指指自己的肚子,问。

“很好啊。”

“五十多天了吧?”

“是啊,五十六天了。”一说到这事,她很是开心,也很幸福。

“没什么不舒服吧?”

“没有。……你今天怎么啦?”

“没什么……”我将头扭向窗外,“天气真好。”

今天星期日,天清气朗。这样的日子,最适合回到乡下同家人团聚了。

故乡以她满山满谷的绿迎接着我们。因为是久雨新晴,四周的山峦娟然如拭,空气也清新得沁人心脾。

下车来到门前,先就迎面飞出了四岁的嘟嘟。

“爸爸,妈妈——”

我俯身一把将他抱起,亲亲粉嘟嘟的小脸蛋。

“想爸爸妈妈吗?”

“想!”

奶声奶气的,可爱极了。

“又长高了,宝贝儿!”

晓梦说着,过来从我手里将他抱过去。

父亲和母亲也走了出来。

“就差少对翅膀啦。”母亲告诉我们说。她看着自己的孙子,眼睛里都是笑。

父亲笑嘻嘻地夸奖他的孙子,已经晓得给他捶背了。

“这小子有用!”

进屋陪父母坐着拉扯家常。早有几年,我们很想接二老到城里一起住,可父母却喜欢住乡下。

“这屋子啊,天生是要人住的,空在那里容易坏掉。再说,这乡下水好,空气也好,城里有什么呀?你爸种点小菜,我呢,养几只鸡鸭,吃个土鸡蛋也容易些。”

如此这般,我们也就不好勉强了。

况且,我们都成天忙着上班,让嘟嘟随爷爷奶奶住在乡下也挺好的。童年有一段村居的岁月,人生也会平添几许诗意吧。

吃午饭还早,我和晓梦便带着嘟嘟去爬西山。

风里槐花的芳香已然淡去,到吃杨梅的时节了。山峦不知什么时候竟丰腴了许多,涌然而来的绿意,润润的,连阳光也带着凉凉的爽气。

“爸爸,蝉在叫呢。你听,嘶——叽咹嘶、叽咹嘶、叽咹嘶、嘶——”

小家伙歪着脑袋仰望树梢,眨巴着大大的眼睛听了半晌,嘟着小嘴说:

“不好听,比起竹雀来差远啦。”

惹得我和晓梦都笑了。

眼下的故乡,全然一派夏日的风情了,几绺白云旋风般地抹在湛蓝的天幕上。

看着嘟嘟叽叽喳喳缠着他妈妈问这问那,蹦蹦跳跳地跑东跑西,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开心的呢?

可目光一停留在晓梦的腹部上,我心里不由掠过一丝担忧——又想起昨夜的那个梦。不过,看到她安然无恙地带着嘟嘟玩乐,我不由暗笑自己太紧张,担心过头了。

吃午饭的时候,母亲不停地给晓梦夹菜。

“这土鸡家里养的,是真营养,多吃点,你现在是两个人吃呢。”

又接连几次梦见了蛇。

它一动不动地蜷缩在洞穴里,我向它抡起了锄头……

我愈加不安起来。

但又不便跟晓梦说,怕她担心。再说,这毕竟是有点“迷信”的事。

不过有时又不免这样认为,这类关于妊娠的梦,既然千百年来口耳相传,自有它的道理吧。不是吗?人的精神活动,又有多少能用现有的科学知识来解释呢?

我甚至认为,传说中的“第六感觉”,也许是人类感知命运的神秘之门。

办公室里怀孕三个多月的刘老师,今天没来上班。一打听,竟是胎儿出了问题。

“她给我打电话说是见红了,连夜去医院检查,结果是胎儿停止了发育。”教研组长杨老师告诉我。

“这样啊……”我愕然。

“电话里一个劲地哭。唉,这样的事,摊到谁身上都会很伤心啊。”

“四十岁的人了,好不容易等来这好政策,又如愿怀上了二胎,谁知竟出了这等事。”一旁的罗老师说。

办公室里一阵唏嘘。

我不由思忖:全面放开二胎政策,普天下的人们不啻如获大赦吧?可是……

“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规定,不管是公职人员还是非公职人员,都允许生两个孩子呢?”

“也许,那时候并没有预见到,生活水平提高了,人的生育意愿就会减弱吧。”

“说的也是,如今,生活压力这么大,都开始追求生活的质量了,谁还愿意三个四个地生孩子呢。”

“可不是吗,听说在一线大城市里,丁克家庭都越来越多了。”

“还是生两个孩子的想法最合情理。可惜我都快五十了,唉,这辈子就只有一个女儿的命。”周老师一直以只生了一个女儿为憾事。

震惊于刘老师的不幸,我陷入了极度的不安和恐惧。于是,忍不住将自己的困惑跟同事们说了。她们都是已婚女子,或许可以帮我分析分析吧。

毋宁说,我渴求得到拯救。

“这可不是个好梦啊。”素来很迷信的周老师认真地提醒我。她正要帮我好好分析一下那个梦,一个挺着七个来月大肚子的学生家长来找她,她便跟着那女人出去了。

自从去年秋天全面放开二胎政策后,挺着大肚子的妈妈越来越多了,这甚至成了我们这所小学的一道景观。

“不要紧的。倒是现在吃的东西没几样让人放心,还有电脑啊、手机之类的辐射源也到处都是,这方面多注意点就行了。”大概是想消除刚才周老师那句话带给我的担忧,杨组长开导我说。

“做梦没根的,不要在意。”罗老师也安慰我。

“我担心的是,晓梦那次中暑,不知会不会对胎儿有影响。”我的心情很是沉重。

“你一个大老爷们,别神经兮兮的好不好?”杨组长说,“虽说头三个月是胎儿最脆弱的时期,不过你家晓梦体质一直不错啊,莫担心,你就等着抱孩子吧!”

说罢,冲我调皮地笑笑。

“生为女人,不容易。”

“你能这么想,说明你是个好男人,晓梦真有福气哟!”

她以一副姐姐的样子,拍拍我的肩膀。

这天,上完两节课回到办公室,还没落座呢,就接到在家休假的晓梦打来电话,让我陪她去医院检查一下。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知道不妙,连说话都有点口吃了:

“怎、怎么了?”

她告诉我说清早起床,发现内裤上有点血迹。我一听,心突突地跳起来——刘老师不也是这种情况吗?

“我马上回来!”

但愿是虚惊一场……我竭力让自己镇定,但车的速度慢不下来,我极力控制。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我开着车,想起近来反复做的那个梦。

那个关于蛇的梦。

“先照个B超吧。”医生面无表情地说。

等了半天,结果出来了。

“胎儿停止发育了,在两周前。”医生再次面无表情地说。

晓梦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我握着她的一只手,很凉,发着抖。

“两周前?”

“两周前。”

那不正是晓梦在超市中暑的时间吗?我感到一阵眩晕。

“医生,这可怎么办?”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发颤。

“能怎么办,清宫吧。”

手术那天,晓梦选择无痛人流。麻醉师给她打了一针麻醉剂,少顷,只见她头一扭,昏睡过去。

“晓梦,晓梦!”

我慌了神。

“你出去吧。”

“可是……”

“你不能在这,手术要开始了。”

这医院的医生都一个德行——冷漠。

像蛇一样的冷。

我坐在手术室外面走廊的椅子上,两肘撑在膝盖上,无力地把脸埋在手心里。

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助。

在此之前,晓梦已做过两次人流。生嘟嘟之前,有过一次,原因也是胎儿停止发育。生了嘟嘟后一年光景不慎又怀了,但那时政策还未放宽,我们都在事业单位工作,不敢超生。

“胎儿可是长得好健康哟。”那位医生不无遗憾地说。

那孩子要是生下来的话,该有两岁了吧。而晓梦现在也不会遭这份罪。

佛说,母恩大于父恩。

尤其是当代女性,同样要工作,同样要挣钱,而繁衍后代的重担,更让其备受痛苦。

手术室的门开了。

“等下就醒了。”医生撂下这么一句就走了。

晓梦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她的脸比白床单还要白。

我走过去握着她的手。

约莫过了一支烟的功夫,她终于醒了。

“你受苦了,晓梦。”

“有你在我身边,我不会有事的。”

她看着我的眼睛,疲惫地笑了笑,可两行泪水却默然从眼角滴落。

我伸手替她揩去眼泪。

“我们已经有了嘟嘟,不要再生了。”

“不想多要个孩子?”

“不想让你再受伤害。”

“以后不会再有伤害了。”

“是,不会再有伤害了。”我说,“不过,生孩子是件挺辛苦的事啊。”

“我愿意。”她看着我,脸上泛着温柔的笑。“我希望,我们至少有两个孩子。”

我看着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放心,我会好好的。”她安慰我。

我俯下身子,脸贴着她的脸,紧紧拥抱着她。

我明白,一个女人愿意一次又一次地为一个男人生孩子,要有多么爱他。

而这样的一个女人,此刻就在我怀里。

这个女人,值得我用一辈子去爱和珍惜。

事先已请好了两个星期的假,我直接把她送到乡下家里去。

父亲和母亲带着嘟嘟站在走廊上,等着我们下车。

“爸、妈……”

晓梦嗫嚅着叫了一声。

“受苦了,孩子。”母亲走上前来,拉着晓梦的手,“妈给你炖了一只鸡,补补身子。”

“那次你家晓梦中暑,你不该给她扯痧的,那样会使血液突然加速流通,问题可能出在这里。”办公室里,周老师给我总结教训。

“不扯痧该怎么办?那可是中暑哟,不急救会有危险的。”

“你可以把她抱到通风的地方。”

“那样有效吗?”

当时那情势刻不容缓,附近又没有医院,除了急救,我能怎么办呢?

不过,从每次梦见蛇我都向它抡起锄头来看,也许真的是因为我给晓梦扯痧而导致了不幸……这么想着,一种深深的负罪感将我笼罩。

可是,当时情急之下,我也别无他法啊。

俗话说,子女前世修,这都是命吧。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万事随缘的好。

晓梦坐完小月子,学校也放暑假了,我把她从乡下接回城里。她继续上班,我在家一日三餐抓好生活。得空就看看书,有时两人一起听听音乐。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可这天晚上,晓梦说小腹温温的有点疼。这是手术后约莫一个月的事。

“该不是清宫时伤着子宫了吧?”我很是担心。

“也许只是有点炎症,不要紧的。”

“明天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她点点头。

我给她敷了点万应止痛膏,不久就睡安稳了。

翌日,我们双双请假去了医院。

“有点炎症,消消炎就行了……不过,建议还是做下防癌检查。”做了B超后,医生说。

“啊?!怎么……”

我倒吸了口冷气。

“以防万一嘛。”

“医生,请您直说,我老婆到底怎么了?”

“别问这么多,都这么检查的。”

我疑惧地看着眼前这个四十几岁的胖女人,揣摩她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听医生的吧,都这么做的。”

晓梦倒是要泰然得多,反而安慰我。

“医生,检查结果什么时候出来?”

检查结束后,我问。

“后天上午。”

走出医院,盛夏的阳光火辣辣的,我劝晓梦回家休息一天。她却说一大堆工作等着她呢,说罢就上班去了。可她的眼神告诉我,其实她心里也很为自己担心,只是尽量不流露出来而已。

我独自回到家里,感到有一种无形的东西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如果……我不敢往下想,心里一个劲地求菩萨保佑。

“晓梦不会有事的,我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

然而,这种自我安慰又有多少作用呢?我的心依然沉重着。

实在受不了了,我便跑回乡下,陪父母说说话,陪嘟嘟玩,可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心仿佛被掏空了似的。

如果真有什么不幸降临,那我就独自带着孩子过下去,把他抚养成人,等他结婚生子,我再一个人过……

“你没哪不舒服吧?”母亲问。

“没事。”说罢,我冲她挤出一丝笑。

傍晚返回城里,晓梦下班回来的时候,我已做好了晚饭。

“正等着你呢。”我说。

翌日夜里,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晓梦也没怎么睡踏实。

“安心睡吧,我不会有事的。”

“当然不会有事,你也好好睡吧。”

不知什么时候终于睡着了。

曙色初动的时候,我醒了,翻身起床,可又不晓得要做什么,能做什么,只是像只夜行动物似的在客厅里蹀躞着。不久,东方泛白,晓梦也醒了,起床来到我身边。

“一直没睡?”

“哪里。刚刚起床。”

“别担心,我会好好的。他们说了,只是例行检查。”

说着,偎依在我胸前,我伸手搂着她。

“我知道。你会好好的,我们都会好好的。”

吃过早餐,我送她去上班。然后驱车去医院。

我感到周遭的空气有些凝滞。才两三公里的路程,却感觉从未有过的漫长。如果……混蛋,不会的!菩萨保佑……阿弥陀佛……

八点半左右到达医院。我找个地方停好车,向二楼跑去。可抬腿很是吃力,仿佛有谁在使劲往下拉似的。

心都快跳到口里来了。

来到取检查结果的那个房间,里面已有两三个人在那里拿检查报告单了。一个四五十岁的女医生拿着一把单据翻找着,她满脸雀斑,头发枯涩。

我报上晓梦的名字,屏息敛气地看着她一张一张翻找。

“胡晓梦对吧?给,很正常,没什么事呀。”

“真的?谢谢,太谢谢您了!”

这一刻,我觉得眼前的这个医生简直美若天仙。

我接过报告单,一边往回跑,一边掏出手机给晓梦打电话。

“晓梦,一切正常,健康,健健康康!”

“瞧把你高兴得,我说过没事的嘛。”

挂掉电话,钻进车里,我感觉紧绷着的那根弦一下子松弛了,竟忍不住趴在方向盘上放声哭了起来。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已是两年后的春天了。

我们把嘟嘟接到城里来上幼儿园。这孩子拍球拍得真好,一口气可以拍到五六百个;还参加了演讲班,站在台上那气场,真让人骄傲。

到了节假日,我们就带着嘟嘟回乡下陪陪父母,爬爬山……故乡是我们心灵的港湾,晓梦对我的故乡也充满了眷恋。记得去年,因一连好几个双休日加班而错过了摘萢的季节,她很是感到遗憾。

那是漫山新绿的初夏时节,我带着嘟嘟回到乡下。雨季刚刚离开这一带村庄,夏云轻淡,熏风如沐。

趁我和嘟嘟去对门的小学操场玩赛车,母亲匆匆去山间采来一篮子金银花,还给她的孙子摘了好些萢。

嘟嘟很是欢喜,一枚接一枚地吃得有滋有味。

“好吃吗,宝贝儿?”

“嗯!”小家伙高兴地点头。

“谁给你摘来的呀?”

“奶奶。”

“谢谢奶奶,好吗?”

嘟嘟站起身来,走过去,搂过他祖母的脸,噘起小嘴亲了一下。

等他午睡了,我也上山摘萢去。孩子醒来,该有多高兴!我想。

树头的花已然凋落,新叶却尚未成荫,但红红的萢,随处可见。还有笋子,因为是雨后,愣头愣脑地冒出许多。扯笋子的人也很多,篮子里满满的,都是鲜嫩鲜嫩的小笋。

夕暮返城。

“真羡慕你啊!”

加班回来的晓梦,听了好生感慨。

其实,前些日子,我们还一起带孩子回乡下踏春来着。春山空寂,鸟自啁啾花自开。

眼下,江南的春天又来了,烂漫到难管难收。

“今年我们可一定要带嘟嘟去摘萢哟。”

我们一起下厨做晚饭时候,晓梦忽然想起要去摘萢的事。

“好啊。”我说。

“好想去摘萢啊。小时候,经常去山上放牛来着。”

“听你说过。”我说。

“那时候,吃过好多好多的萢,扯过好多好多的笋子,采过好多好多的映山红……”

“我也是。”

“我们可一定要去哟。”

“好啊,一定去!”我说。

真的,我们应该多去爬爬山,扯笋子,摘萢,对了,还有茶耳……在春天逝去之前,在我们老去之前。

这两年来,我和晓梦一直在备孕。两人都进行了相关体检,一切正常,只需调养好身子。

这给了我们极大鼓舞,一起去看了一位又一位老中医,晓梦吃了一服又一服中药;坚持每天运动,保持营养摄入……尽管工作那么忙,还要照看嘟嘟。

一次又一次失望,一次又一次重新燃起希望。

“第二个,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都喜欢,只要健健康康、聪聪明明,像嘟嘟一样可爱。”

“我们会有两个孩子的。等到我们老了,他们有个互帮。”

“一定会有的。”

“一想到嘟嘟带着他弟弟或是妹妹玩耍的情景,我就感到特别幸福。”

“是啊,那当然。我们现在也很幸福。”

“有了两个孩子,我们会更幸福!”

“我们一定会更加幸福的,做两个孩子的父母!”

春天是万物萌发的季节,也是受孕的最佳季节。

我们调整好心态,调养好身体,共同努力……

我们坚信一定会有第二个孩子,一个像嘟嘟这般健康、聪明、活泼、可爱的孩子,一起快乐地成长……让岁月静好得就像那村头檐角斜斜的一树桃花,倒映在澄澈清凉的井水里。

毕竟,我们都还算年轻,我三十八岁,晓梦三十五岁。

我们期待着梦见蛇,梦见一条活力四射的蛇……

二〇一八年春,在水一方。

(此篇初载于《台港文学选刊》2018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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