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蛇!
我悚然惊醒,一身的冷汗。
窗外,是夏日的黎明,静悄悄的。
身旁的妻子晓梦香梦犹酣。在薄明微暗的晓色中,我凝视着她的脸。圆圆的,满是福气。
我又把目光移向她的腹部。虽然盖的只是毛巾被,很薄,但五十来天的身孕尚未显身。我满怀柔情地看着晓梦,看着毛巾被下她那正孕育着新生命的腹部,幸福暖暖地涌上心头……再过七个多月,我们的第二个孩子就要来到这个世界了。
但是,我蓦地想起刚才那个梦,心房倏地缩紧了。
那是一个恐怖的梦。
我梦见了蛇。
一条蜷缩着的大黑蛇。
我惊恐万状,朝它抡起锄头,用力砸了下去……
梦见蛇,醒后一般不会太恐惧。可这次,我却无法淡定了。因为,梦中我抡起了锄头,向它砸下去……
况且,是在晓梦怀上了以后。
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天色渐渐亮起来,晨鸟开始啁啾。我全然没了睡意,披衣起床,踱到窗前,看小鸟在楼下的榆树枝头唧唧喳喳。
窗子一直打开着,晨风凉凉地吹进来。我下意识地紧了紧睡衣。
家里有人怀孕而梦见蛇,是吉兆,而且怀的是男孩——民间一直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
对此,我是相信的,虽然或许是迷信。
因为晓梦怀嘟嘟的时候,我就梦见过蛇。一条充满活力的蛇,在我周围蜿蜒游走。
这一幕反复出现在我梦里。
然后,晓梦生下了嘟嘟——一个白胖小子。
但是,这次梦见的蛇却不一样。它在洞里缩成一团,我抡起锄头向它砸去……
我为什么要砸它呢?是莫名的恐惧感使然么?
也许吧。
毕竟,我不是那么暴力的人,平时连蚂蚁都不肯伤害。
然而这次在梦中……
我回过头来看着床上的晓梦。她翻了个身,背对着我,长发柔顺地贴在枕头上,露出后脖颈来。
白净的后脖颈上,那道紫黑的痧格外醒目。
这是我扯的。
昨天傍晚,陪晓梦逛超市的时候,她突然中暑了。
“心里怪难受的,头晕。”她甩了甩头,很乏力的样子。
当时,我们正在干果柜前拣莲子,那种有绿芯子的。
“怎么了,晓梦?”
“头好晕啊。”
她的嘴唇开始发青,脸上失去了光泽,眼看就要倒下去了。
我赶忙扶住她。
“你中暑了,我给你掐筋。”
“别掐……疼……”
脸色青黑,头一扭,晕倒在我怀里。
旁边的导购员和顾客一阵慌乱,有两三个女子跑过来帮我把她抬到就近的椅子上躺下。
“怎么啦,这是?”
“快给我一瓶水!”我一面使劲给晓梦掐筋,一面冲一名导购员喊道。后背、胳肢窝、虎口、脚脖、脚趾丫……一一掐了个遍。
“唉哟……”终于,晓梦发出了一声呻吟。
“快拿水来!”我吼道。
导购员拿来了水。
我赶紧给她后脖颈扯痧,才扯两把就紫了。
我使劲地扯。
青紫渐渐从她脸上褪去。
我又用手蘸了水狠扯几把,毛孔通了。晓梦的嘴唇这才隐隐有了血色,只是脸还有点发白。
她微微睁开眼来,冲我无力地微微一笑:
“你救了我,老公。”
“别说话,好好休息一会。”
她温顺地合上眼睑。围观的人群也都松了口气,三三两两散去了。
少顷,她摸摸自己的肚子,再次睁开眼来。
“也救了我们的孩子。”
“还救了我们这个家。”
我冲她笑,从未有过的得意。
“从哪里学来的,这一手?”
“跟妈妈学的。凭着这一手,妈妈救了村里好几个人呢。”
我转身凭窗远眺,河流上游的山峦,似乎还未从睡梦中醒来。乳白色的晨雾,在山麓徘徊。蓦然觉得,我与晓梦的这份夫妻情分,一如这夏日的迢迢清晓,了无穷尽。
“这么早?”
“醒了?感觉有力气些了吗?”
“好多了。”晓梦在枕上点点头。
“那就好。我去做早餐,肉丝清汤面怎么样?”
“想吃!”
她的笑脸,宛如一朵开在晨风里的莲花,满满的。
“回乡下去,我好想嘟嘟了。”
吃面条的时候,晓梦说。
“身体吃得消吗?”
“没事,已经好了。”
“感觉怎么样,这里?”我用下巴指指自己的肚子,问。
“很好啊。”
“五十多天了吧?”
“是啊,五十六天了。”一说到这事,她很是开心,也很幸福。
“没什么不舒服吧?”
“没有。……你今天怎么啦?”
“没什么……”我将头扭向窗外,“天气真好。”
今天星期日,天清气朗。这样的日子,最适合回到乡下同家人团聚了。
二
故乡以她满山满谷的绿迎接着我们。因为是久雨新晴,四周的山峦娟然如拭,空气也清新得沁人心脾。
下车来到门前,先就迎面飞出了四岁的嘟嘟。
“爸爸,妈妈——”
我俯身一把将他抱起,亲亲粉嘟嘟的小脸蛋。
“想爸爸妈妈吗?”
“想!”
奶声奶气的,可爱极了。
“又长高了,宝贝儿!”
晓梦说着,过来从我手里将他抱过去。
父亲和母亲也走了出来。
“就差少对翅膀啦。”母亲告诉我们说。她看着自己的孙子,眼睛里都是笑。
父亲笑嘻嘻地夸奖他的孙子,已经晓得给他捶背了。
“这小子有用!”
进屋陪父母坐着拉扯家常。早有几年,我们很想接二老到城里一起住,可父母却喜欢住乡下。
“这屋子啊,天生是要人住的,空在那里容易坏掉。再说,这乡下水好,空气也好,城里有什么呀?你爸种点小菜,我呢,养几只鸡鸭,吃个土鸡蛋也容易些。”
如此这般,我们也就不好勉强了。
况且,我们都成天忙着上班,让嘟嘟随爷爷奶奶住在乡下也挺好的。童年有一段村居的岁月,人生也会平添几许诗意吧。
吃午饭还早,我和晓梦便带着嘟嘟去爬西山。
风里槐花的芳香已然淡去,到吃杨梅的时节了。山峦不知什么时候竟丰腴了许多,涌然而来的绿意,润润的,连阳光也带着凉凉的爽气。
“爸爸,蝉在叫呢。你听,嘶——叽咹嘶、叽咹嘶、叽咹嘶、嘶——”
小家伙歪着脑袋仰望树梢,眨巴着大大的眼睛听了半晌,嘟着小嘴说:
“不好听,比起竹雀来差远啦。”
惹得我和晓梦都笑了。
眼下的故乡,全然一派夏日的风情了,几绺白云旋风般地抹在湛蓝的天幕上。
看着嘟嘟叽叽喳喳缠着他妈妈问这问那,蹦蹦跳跳地跑东跑西,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开心的呢?
可目光一停留在晓梦的腹部上,我心里不由掠过一丝担忧——又想起昨夜的那个梦。不过,看到她安然无恙地带着嘟嘟玩乐,我不由暗笑自己太紧张,担心过头了。
吃午饭的时候,母亲不停地给晓梦夹菜。
“这土鸡家里养的,是真营养,多吃点,你现在是两个人吃呢。”
三
又接连几次梦见了蛇。
它一动不动地蜷缩在洞穴里,我向它抡起了锄头……
我愈加不安起来。
但又不便跟晓梦说,怕她担心。再说,这毕竟是有点“迷信”的事。
不过有时又不免这样认为,这类关于妊娠的梦,既然千百年来口耳相传,自有它的道理吧。不是吗?人的精神活动,又有多少能用现有的科学知识来解释呢?
我甚至认为,传说中的“第六感觉”,也许是人类感知命运的神秘之门。
办公室里怀孕三个多月的刘老师,今天没来上班。一打听,竟是胎儿出了问题。
“她给我打电话说是见红了,连夜去医院检查,结果是胎儿停止了发育。”教研组长杨老师告诉我。
“这样啊……”我愕然。
“电话里一个劲地哭。唉,这样的事,摊到谁身上都会很伤心啊。”
“四十岁的人了,好不容易等来这好政策,又如愿怀上了二胎,谁知竟出了这等事。”一旁的罗老师说。
办公室里一阵唏嘘。
我不由思忖:全面放开二胎政策,普天下的人们不啻如获大赦吧?可是……
“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规定,不管是公职人员还是非公职人员,都允许生两个孩子呢?”
“也许,那时候并没有预见到,生活水平提高了,人的生育意愿就会减弱吧。”
“说的也是,如今,生活压力这么大,都开始追求生活的质量了,谁还愿意三个四个地生孩子呢。”
“可不是吗,听说在一线大城市里,丁克家庭都越来越多了。”
“还是生两个孩子的想法最合情理。可惜我都快五十了,唉,这辈子就只有一个女儿的命。”周老师一直以只生了一个女儿为憾事。
震惊于刘老师的不幸,我陷入了极度的不安和恐惧。于是,忍不住将自己的困惑跟同事们说了。她们都是已婚女子,或许可以帮我分析分析吧。
毋宁说,我渴求得到拯救。
“这可不是个好梦啊。”素来很迷信的周老师认真地提醒我。她正要帮我好好分析一下那个梦,一个挺着七个来月大肚子的学生家长来找她,她便跟着那女人出去了。
自从去年秋天全面放开二胎政策后,挺着大肚子的妈妈越来越多了,这甚至成了我们这所小学的一道景观。
“不要紧的。倒是现在吃的东西没几样让人放心,还有电脑啊、手机之类的辐射源也到处都是,这方面多注意点就行了。”大概是想消除刚才周老师那句话带给我的担忧,杨组长开导我说。
“做梦没根的,不要在意。”罗老师也安慰我。
“我担心的是,晓梦那次中暑,不知会不会对胎儿有影响。”我的心情很是沉重。
“你一个大老爷们,别神经兮兮的好不好?”杨组长说,“虽说头三个月是胎儿最脆弱的时期,不过你家晓梦体质一直不错啊,莫担心,你就等着抱孩子吧!”
说罢,冲我调皮地笑笑。
“生为女人,不容易。”
“你能这么想,说明你是个好男人,晓梦真有福气哟!”
她以一副姐姐的样子,拍拍我的肩膀。
四
这天,上完两节课回到办公室,还没落座呢,就接到在家休假的晓梦打来电话,让我陪她去医院检查一下。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知道不妙,连说话都有点口吃了:
“怎、怎么了?”
她告诉我说清早起床,发现内裤上有点血迹。我一听,心突突地跳起来——刘老师不也是这种情况吗?
“我马上回来!”
但愿是虚惊一场……我竭力让自己镇定,但车的速度慢不下来,我极力控制。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我开着车,想起近来反复做的那个梦。
那个关于蛇的梦。
“先照个B超吧。”医生面无表情地说。
等了半天,结果出来了。
“胎儿停止发育了,在两周前。”医生再次面无表情地说。
晓梦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我握着她的一只手,很凉,发着抖。
“两周前?”
“两周前。”
那不正是晓梦在超市中暑的时间吗?我感到一阵眩晕。
“医生,这可怎么办?”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发颤。
“能怎么办,清宫吧。”
手术那天,晓梦选择无痛人流。麻醉师给她打了一针麻醉剂,少顷,只见她头一扭,昏睡过去。
“晓梦,晓梦!”
我慌了神。
“你出去吧。”
“可是……”
“你不能在这,手术要开始了。”
这医院的医生都一个德行——冷漠。
像蛇一样的冷。
我坐在手术室外面走廊的椅子上,两肘撑在膝盖上,无力地把脸埋在手心里。
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助。
在此之前,晓梦已做过两次人流。生嘟嘟之前,有过一次,原因也是胎儿停止发育。生了嘟嘟后一年光景不慎又怀了,但那时政策还未放宽,我们都在事业单位工作,不敢超生。
“胎儿可是长得好健康哟。”那位医生不无遗憾地说。
那孩子要是生下来的话,该有两岁了吧。而晓梦现在也不会遭这份罪。
佛说,母恩大于父恩。
尤其是当代女性,同样要工作,同样要挣钱,而繁衍后代的重担,更让其备受痛苦。
手术室的门开了。
“等下就醒了。”医生撂下这么一句就走了。
晓梦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她的脸比白床单还要白。
我走过去握着她的手。
约莫过了一支烟的功夫,她终于醒了。
“你受苦了,晓梦。”
“有你在我身边,我不会有事的。”
她看着我的眼睛,疲惫地笑了笑,可两行泪水却默然从眼角滴落。
我伸手替她揩去眼泪。
“我们已经有了嘟嘟,不要再生了。”
“不想多要个孩子?”
“不想让你再受伤害。”
“以后不会再有伤害了。”
“是,不会再有伤害了。”我说,“不过,生孩子是件挺辛苦的事啊。”
“我愿意。”她看着我,脸上泛着温柔的笑。“我希望,我们至少有两个孩子。”
我看着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放心,我会好好的。”她安慰我。
我俯下身子,脸贴着她的脸,紧紧拥抱着她。
我明白,一个女人愿意一次又一次地为一个男人生孩子,要有多么爱他。
而这样的一个女人,此刻就在我怀里。
这个女人,值得我用一辈子去爱和珍惜。
事先已请好了两个星期的假,我直接把她送到乡下家里去。
父亲和母亲带着嘟嘟站在走廊上,等着我们下车。
“爸、妈……”
晓梦嗫嚅着叫了一声。
“受苦了,孩子。”母亲走上前来,拉着晓梦的手,“妈给你炖了一只鸡,补补身子。”
五
“那次你家晓梦中暑,你不该给她扯痧的,那样会使血液突然加速流通,问题可能出在这里。”办公室里,周老师给我总结教训。
“不扯痧该怎么办?那可是中暑哟,不急救会有危险的。”
“你可以把她抱到通风的地方。”
“那样有效吗?”
当时那情势刻不容缓,附近又没有医院,除了急救,我能怎么办呢?
不过,从每次梦见蛇我都向它抡起锄头来看,也许真的是因为我给晓梦扯痧而导致了不幸……这么想着,一种深深的负罪感将我笼罩。
可是,当时情急之下,我也别无他法啊。
俗话说,子女前世修,这都是命吧。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万事随缘的好。
晓梦坐完小月子,学校也放暑假了,我把她从乡下接回城里。她继续上班,我在家一日三餐抓好生活。得空就看看书,有时两人一起听听音乐。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可这天晚上,晓梦说小腹温温的有点疼。这是手术后约莫一个月的事。
“该不是清宫时伤着子宫了吧?”我很是担心。
“也许只是有点炎症,不要紧的。”
“明天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她点点头。
我给她敷了点万应止痛膏,不久就睡安稳了。
翌日,我们双双请假去了医院。
“有点炎症,消消炎就行了……不过,建议还是做下防癌检查。”做了B超后,医生说。
“啊?!怎么……”
我倒吸了口冷气。
“以防万一嘛。”
“医生,请您直说,我老婆到底怎么了?”
“别问这么多,都这么检查的。”
我疑惧地看着眼前这个四十几岁的胖女人,揣摩她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听医生的吧,都这么做的。”
晓梦倒是要泰然得多,反而安慰我。
“医生,检查结果什么时候出来?”
检查结束后,我问。
“后天上午。”
走出医院,盛夏的阳光火辣辣的,我劝晓梦回家休息一天。她却说一大堆工作等着她呢,说罢就上班去了。可她的眼神告诉我,其实她心里也很为自己担心,只是尽量不流露出来而已。
我独自回到家里,感到有一种无形的东西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如果……我不敢往下想,心里一个劲地求菩萨保佑。
“晓梦不会有事的,我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
然而,这种自我安慰又有多少作用呢?我的心依然沉重着。
实在受不了了,我便跑回乡下,陪父母说说话,陪嘟嘟玩,可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心仿佛被掏空了似的。
如果真有什么不幸降临,那我就独自带着孩子过下去,把他抚养成人,等他结婚生子,我再一个人过……
“你没哪不舒服吧?”母亲问。
“没事。”说罢,我冲她挤出一丝笑。
傍晚返回城里,晓梦下班回来的时候,我已做好了晚饭。
“正等着你呢。”我说。
翌日夜里,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晓梦也没怎么睡踏实。
“安心睡吧,我不会有事的。”
“当然不会有事,你也好好睡吧。”
不知什么时候终于睡着了。
曙色初动的时候,我醒了,翻身起床,可又不晓得要做什么,能做什么,只是像只夜行动物似的在客厅里蹀躞着。不久,东方泛白,晓梦也醒了,起床来到我身边。
“一直没睡?”
“哪里。刚刚起床。”
“别担心,我会好好的。他们说了,只是例行检查。”
说着,偎依在我胸前,我伸手搂着她。
“我知道。你会好好的,我们都会好好的。”
吃过早餐,我送她去上班。然后驱车去医院。
我感到周遭的空气有些凝滞。才两三公里的路程,却感觉从未有过的漫长。如果……混蛋,不会的!菩萨保佑……阿弥陀佛……
八点半左右到达医院。我找个地方停好车,向二楼跑去。可抬腿很是吃力,仿佛有谁在使劲往下拉似的。
心都快跳到口里来了。
来到取检查结果的那个房间,里面已有两三个人在那里拿检查报告单了。一个四五十岁的女医生拿着一把单据翻找着,她满脸雀斑,头发枯涩。
我报上晓梦的名字,屏息敛气地看着她一张一张翻找。
“胡晓梦对吧?给,很正常,没什么事呀。”
“真的?谢谢,太谢谢您了!”
这一刻,我觉得眼前的这个医生简直美若天仙。
我接过报告单,一边往回跑,一边掏出手机给晓梦打电话。
“晓梦,一切正常,健康,健健康康!”
“瞧把你高兴得,我说过没事的嘛。”
挂掉电话,钻进车里,我感觉紧绷着的那根弦一下子松弛了,竟忍不住趴在方向盘上放声哭了起来。
六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已是两年后的春天了。
我们把嘟嘟接到城里来上幼儿园。这孩子拍球拍得真好,一口气可以拍到五六百个;还参加了演讲班,站在台上那气场,真让人骄傲。
到了节假日,我们就带着嘟嘟回乡下陪陪父母,爬爬山……故乡是我们心灵的港湾,晓梦对我的故乡也充满了眷恋。记得去年,因一连好几个双休日加班而错过了摘萢的季节,她很是感到遗憾。
那是漫山新绿的初夏时节,我带着嘟嘟回到乡下。雨季刚刚离开这一带村庄,夏云轻淡,熏风如沐。
趁我和嘟嘟去对门的小学操场玩赛车,母亲匆匆去山间采来一篮子金银花,还给她的孙子摘了好些萢。
嘟嘟很是欢喜,一枚接一枚地吃得有滋有味。
“好吃吗,宝贝儿?”
“嗯!”小家伙高兴地点头。
“谁给你摘来的呀?”
“奶奶。”
“谢谢奶奶,好吗?”
嘟嘟站起身来,走过去,搂过他祖母的脸,噘起小嘴亲了一下。
等他午睡了,我也上山摘萢去。孩子醒来,该有多高兴!我想。
树头的花已然凋落,新叶却尚未成荫,但红红的萢,随处可见。还有笋子,因为是雨后,愣头愣脑地冒出许多。扯笋子的人也很多,篮子里满满的,都是鲜嫩鲜嫩的小笋。
夕暮返城。
“真羡慕你啊!”
加班回来的晓梦,听了好生感慨。
其实,前些日子,我们还一起带孩子回乡下踏春来着。春山空寂,鸟自啁啾花自开。
眼下,江南的春天又来了,烂漫到难管难收。
“今年我们可一定要带嘟嘟去摘萢哟。”
我们一起下厨做晚饭时候,晓梦忽然想起要去摘萢的事。
“好啊。”我说。
“好想去摘萢啊。小时候,经常去山上放牛来着。”
“听你说过。”我说。
“那时候,吃过好多好多的萢,扯过好多好多的笋子,采过好多好多的映山红……”
“我也是。”
“我们可一定要去哟。”
“好啊,一定去!”我说。
真的,我们应该多去爬爬山,扯笋子,摘萢,对了,还有茶耳……在春天逝去之前,在我们老去之前。
这两年来,我和晓梦一直在备孕。两人都进行了相关体检,一切正常,只需调养好身子。
这给了我们极大鼓舞,一起去看了一位又一位老中医,晓梦吃了一服又一服中药;坚持每天运动,保持营养摄入……尽管工作那么忙,还要照看嘟嘟。
一次又一次失望,一次又一次重新燃起希望。
“第二个,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都喜欢,只要健健康康、聪聪明明,像嘟嘟一样可爱。”
“我们会有两个孩子的。等到我们老了,他们有个互帮。”
“一定会有的。”
“一想到嘟嘟带着他弟弟或是妹妹玩耍的情景,我就感到特别幸福。”
“是啊,那当然。我们现在也很幸福。”
“有了两个孩子,我们会更幸福!”
“我们一定会更加幸福的,做两个孩子的父母!”
春天是万物萌发的季节,也是受孕的最佳季节。
我们调整好心态,调养好身体,共同努力……
我们坚信一定会有第二个孩子,一个像嘟嘟这般健康、聪明、活泼、可爱的孩子,一起快乐地成长……让岁月静好得就像那村头檐角斜斜的一树桃花,倒映在澄澈清凉的井水里。
毕竟,我们都还算年轻,我三十八岁,晓梦三十五岁。
我们期待着梦见蛇,梦见一条活力四射的蛇……
二〇一八年春,在水一方。
(此篇初载于《台港文学选刊》2018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