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是在抱石磙后身子落下病根的,说是为一碗麦子,确切地说是为了娘和家人。
一年天气大旱,正值小麦灌浆期,老天爷像睡着似的,一连数月没下过一滴雨,庄前庄后坑塘、沟渠旱的裂缝能塞进拳头,几场干热风,没到芒种,小麦死亡,打下的麦粒像蚂蚱屎(又秕又瘦小)。
我兄妹多,大哥叫奎,那年他刚好十八岁,吃壮饭。望着一家人几张嘴和仅剩下的那点秕麦子,爹娘脸上爬满愁云,整天唉声叹气。
爹说:“留着过年吃。”
患病的娘说:“给奎吃,他是家里顶梁柱,没他,天会塌下来。”
我和弟妹齐点头:“留给大哥吃。”
哥听后没说话,流着泪进了屋。
一天,哥领着我去临庄麦场边捡遗落在地上的麦粒。
来到麦场,我和哥围着场地边转了一圈,没有发现麦粒。
这时的麦场上,一伙人围着一个石磙在打赌,有人说:“谁要能把这石磙抱起来,我输给他半碗麦子。”
“真的吗?”有人附和着说。
“真的。”中间站着的一位红脸汉子说。
“要是抱不起来咋办?”有人问。
“要是没人抱起这石磙,我抱起,输着给我半碗麦子。”红脸汉子又说道。
众人你看看我,我望望你。
哥拉着我的手跑过去,对那人说:“此话当真?”
红脸汉双手抱拳说:“兄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只要兄弟有这本事,本人愿意出这半碗麦子。”
我紧紧拉住哥的手说:“哥,这石磙太大,你抱不动。”
哥望望众人说:“只要这位大哥信守诺言就行。”
哥与那人击掌为誓。
只见哥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弯下身,双手抱住石磙,石磙竟纹丝不动。
红脸汉望着满脸涨得通红的哥说:“兄弟撒手吧,这半碗麦子不是好赢的?”
“没有金钢钻,别揽瓷器活。”人群中有人嘲弄哥。
哥想再试试,被我紧紧抱住:“哥,你要是有个好歹,爹娘咋办?我们咋办?”
哥愣在那里,我看见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
哥掰开我的双手说:“哥没事,哥能赢这半碗麦子。”
哥从麦场边捡了把稻草蹲在地上搓了根一米长的稻草绳扎在腰间,再次来到石磙前,弯下身,叉开双腿,只听哥大喊一声:“起”,石磙竟奇迹般的在哥双臂中慢慢起来。
“好。”众人齐声呼道。
哥慢慢把石磙放下,脸通红通红。
红脸汉上前抱住哥说:“兄弟,哪庄的?好样的,佩服佩服,日后一定去家拜访。”
麦场上人人竖起大拇指。
红脸汉吩咐道:“给兄弟盛半碗麦子,不,一碗麦子。”
“半碗,说多少就是多少。”哥说道。
“这半碗是你赢的,那半碗是哥佩服小弟赠送你的。”哥没拗过红脸汉。
哥和我拎着麦子回家了。
半路时,哥突然蹲了下来,双手紧紧地抚摸着腹部,豆大的汗珠出现在额头上,我吓坏了,“哥,没事吧?”
哥痛苦地摇了摇头,只见哥张开嘴巴,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我哭着问哥:“这是咋了?”
哥坐在地上,好一会才笑了笑说:“哥没事。”并嘱咐我说:“今天的事不许给任何人讲,否则哥就不疼你了。”
我眼含着泪点点头。
从此哥干起活来不像以前,一些重活、累活常常憋得喘不过气。
爹娘问起,他只是笑笑。
爹娘认为哥得了痨病,花钱去医院给他治疗,哥说:“我这病天生的,不用看,留着钱给弟弟妹妹,还有您二老。”
爹娘说:“你小时候不这样,怎么大了又得这种病,是不是饿的,每顿都吃不饱?”
哥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个子卯丑寅。
爹娘知道哥孝顺,花钱的事上拗不过他。
为能瞒爹娘,哥总是避开他们去做,实在不行哥会找各种理由搪塞爹娘。
哥终因身体没能说上媳妇。
爹娘想用妹妹换亲,哥死活不同意。
随着国家的发展,我们家的生活慢慢好起来了,家里麦子收的也多了,可爹娘却在一年内相继去世,哥哭得死去活来。
在爹娘‘走’的第二年,哥也‘走’了。
哥是寻短见‘走’的,他知道自己身体越来越差,只会拖累家人。
哥临‘走’前说:“自己身体不好,没能好好孝顺爹娘,到了‘那边’,加倍偿还。”
哥说这话时,家人没在意。
第二天,家人发现哥吊死在屋后一棵歪把子榆树上。
若干年后,我将此事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