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是下午去婆家的,快到婆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
刚进门婆婆迎上来:“来了琴,你爹娘身体还好吗?”
“好,好着呢。”琴答应着,将手中礼物放在一边,接过婆婆手中的棉柴。
婆婆在收拾棉柴准备做晚饭。
堂屋传来一阵咳嗽声,那是病在床上的公爹传出的。
“爹好些了吗?”琴问婆婆。
“还是那样子,一入秋就咳嗽,有时咳嗽起来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也不死这老头子,把家拖成啥样子?”显然婆婆为这个家付出太多,才说出抱怨的话。
琴走进堂屋,来到公爹床前,打开一瓶上等的槐花蜜用温开水冲了碗说:“爹,这槐花蜜润肺止咳,每天用温开水冲着喝。”
公爹望着未过门的儿媳妇摇摇头说:“别在我身上花钱了,你和奎都这么大了,该成家了,奎复员后就结婚吧。”
“那怎么行?奎来信说,一定把您老人家的病看好。”琴说。
公爹摇摇头。
琴安慰好公爹又来到厨房,帮婆婆做饭。
婆婆弯着腰,站在锅台前用手拍着玉米面饼子,琴蹲在锅台下往锅底续着棉柴,红彤彤的火焰把琴的脸映得像苹果。
婆婆说:“孩子,这几年真难为你了。”
琴说:“娘,您这是说的那里话,既然和奎好上了,就是一家人。”
婆婆抬起手用身上围裙擦了擦,望着琴清瘦的脸庞,泪落下来了。
琴看着婆婆说:“娘,没事的,奎回来,日子就好过了。”
琴今年十九岁,奎比她大两岁。
琴在村里是出名的俊。爹娘就这一个闺女,曾为此骄傲、自豪。
邻居老奶奶常对琴的爹娘说:“琴这孩子懂事还长的俊,不愁找不到好人家?往后琴结婚了,爹娘跟着享清福,到时捋着胡子喝香油。”
说的琴爹娘真像喝了香油,灌了蜜。
琴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前来说媒的人踏破她家门槛。
爹像姜太公稳坐钓鱼台,一定给琴找一家家庭殷实、长的好、有工作的男人。
西临村有个叫良的青年,与琴同岁,爹是村大队书记,姐弟二人,姐已出嫁,良不仅长的帅还在公社棉站上班。
那天,良在媒人的带领下带着礼物来到琴家。
琴家院里院外挤满人。
良不拘束,掏出烟见人就让,嘴里大爷,婶子叫得那么甜。
爹娘乐坏了。临近中午媒人向良使个眼神。良去了琴住的那间西屋。
琴坐在屋里等着。
良一进门,琴忙起身让座。
不料良一屁股坐在床沿上,两只眼睛直直盯着琴。
琴脸上爬满了红霞,说:“听媒人说你在公社棉站上班?”
良两眼直勾勾看着琴。
琴再问:“你什么学校毕业?在哪儿上的学?”
良这才回过神说:“媒人不都给你说了吗?”
琴说:“我是叫你再说一遍。”
良站起来,用手指弹了弹上衣说:“在公社棉站。”
“你一月挣多少钱?”琴问。
良扬扬头,用手撩了撩一边倒的分式头说:“不多,够花的。”
“你们棉站有没有女的?”琴问。
“有啊,前天来的,女的长得可漂亮,第一次见面就哥长哥短喊着,小嘴巴说起话来甜甜的,真讨人喜欢。”良说完故意用手扯扯脖子上的领带。
“还听说那女的爹是供销社一名干部。”良说。
“女的除嘴巴甜,一双眼睛也好看,看起人来火辣辣的。”良越说越兴奋。
琴嘴里像吞了只癞蛤蟆,站起身来制止良。
良说:“还没问你哪?”
琴说:“够了。”
良还要张嘴。琴走出了屋。
中午吃饭,爹娘把媒人和良留下,做了一大桌菜。
吃饭时,琴不见了。
等媒人和良走后,琴才回来。看着喝得醉醺醺的爹和正在收拾桌上东西的娘说:“爹,娘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爹醉了。
娘说:“这么好的一门亲事,咋就不同意?”
琴说:“我俩不合适,这人轻浮,不厚道,说话流里流气。”
“男人就这样,人家良长得好,况且还是吃公家饭,打着灯笼难找。”娘说。
“反正与他不合适,想起来就想吐。”琴说。
娘笑着说:“傻闺女,多见几回面就好了,良家庭条件好,结婚后我和你爹跟着享福?”
琴说:“娘咋这样想?两人过日子需要的是感情,没有感情,天天在一起,见面就烦,那日子怎么过?”
娘说:“当年我和你爹一次面没见,现在不是过得挺好吗?”
“那是你们那个年代,现在不同。”琴说。
“不论啥年代,女人要嫁人,要生孩子,有了孩子就好了。”娘生气地说道。
“不行,就是不同意。”琴扭头走出屋。
晚上,琴向爹提起此事,爹发怒了,狠狠打了桂琴一耳光。
这是爹生平第一次打琴,也是琴长这么大第一次惹爹娘发这么大火。
一辈子要面子的爹像在众人面前丢了人,不再去村里抛头露面,整天待在家里,就连麦秋两季,爹变成了主内,而琴和娘变成了主外。
琴没抱怨爹,知道是自己惹的爹不高兴,惹的爹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
一天,去公社供销社购买化肥的琴在回家路上听到人们议论:“听说了吗,棉站上班那个叫良的昨晚喝醉酒把本单位一女孩给强奸了。”
“啊?看着长得人模狗样的原来是这种货色?”
“还听说原来跟王村叫琴的女子介绍,亏那女子不愿意,要不跟着倒霉。”
“还是琴有眼光。”
“这下倒好,够判个十年,八年的。”
“现在‘严打’这么严,还不知道挨不挨枪子呢?”
琴听到这里,反而为自己当时的眼光而庆幸:“一看就知道是个流氓架子,走路、说话流里流气。”
回家后,琴将此事说给爹娘听。
从那时爹慢慢走出家门。
爹娘就琴的婚事再也不多去问。
一年秋天,刚忙完地里的活,邻村唱大戏,听说从河南来的戏班子,唱豫剧《朝阳沟》。晚饭后,琴约村里一姐妹去邻村听戏。
戏唱到高潮时,天空突然下起雨,顿时人们四下散去。
回家路上,琴不幸被一辆拉东西的拖拉机伤着。
肇事者见天色已晚,又是两个女孩,天空下着雨,开车仓惶逃跑。
这前不靠村,后不靠店,四周漆黑一片。同伴吓坏了。
琴疼地浑身直打哆嗦。
这时一束光亮照射过来。
一位手持手电筒的人来到琴面前:“怎么了?”
“刚才叫车碰的。”同伴说。
“车呢?”来人问。
“跑了。”同伴说。
那人用手电照了照琴惊讶说道:“是你,琴?”
“你是?”琴问。
“我是奎。”
“奎?”
琴想起来,高中同学,虽不在一个班级,但奎的名字是知道的,奎除爱打篮球,还是一个嫉恶如仇的好青年。
那是在上高二,一天下午琴放学回家,走到半路见路边一伙人正围着一位女生调戏,路过的老师和学生无人过问,眼看女生被那伙人拉上车,只见奎(回来听说叫奎)快步上前制止。一膀大身宽的男子嘴里骂骂咧咧抡起拳头打在奎脸上,奎被打扒在地。
见奎迅速翻身,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冲着那人打过去,只听‘哎哟’一声,男子重重摔倒在地,那伙人见状纷纷上前,奎上前一步踏在男子身上大声说道:“不怕死的上来。”
那伙人吓懵了,继尔架起倒在地上的男子钻进车里开走了。地上留下两颗大门牙。
奎出名了,成了同学们心中的大英雄。
琴曾暗恋过奎。
高三那年春天学校组织参加县运动会,奎是篮球比赛,琴是百米跑比赛。
运动会结束后,老师说:“下午别回学校了,同学们可以自由结合活动。”
琴和奎逛了商场,逛书店,两人无话不谈,谈理想,畅未来。
傍晚分手,琴恋恋不舍,趁奎不注意,悄悄地把一封信放进奎的上衣口袋里。
琴高中毕业后,再也没见过奎。
奎扶琴站起,琴疼得牙咬地吱吱响。
奎二话没说抱起琴向公社卫生院跑去。
爹娘来到医院,琴已躺在病床上输液。
原来奎那天晚上,爹咳嗽得厉害,去邻村卫生室给爹拿药。
一连几天,奎时不时去医院照顾琴。琴被奎感动了。
琴的爹娘看在眼里。
琴出院了。
琴将奎的事说给爹娘听。
一月后,奎托人来琴家提亲。
看着琴高兴的样子,爹娘没说什么。
那一年,奎当兵去了部队。
奎临走的那天晚上,琴约奎出来。
两人来到村家后打麦场,皎洁的月光洒满大地,刚刚收拾完地里庄稼,场周围一垛垛麦秸像小山似的散发出麦香的味道,掐根滑溜溜的麦秸放在嘴里甜甜的。阵阵凉风袭来,一天的疲劳全散去。
琴依偎着奎望着浩瀚的天空说:“你是哪一颗星?”
“是那颗最亮的星,是牛郎星。”奎说。
“我是哪一颗?”琴问。
“你是我身边的那颗,叫织女星。”奎说。
“去你的,人家牛郎和织女七月七才出现。”琴用嗔怪的目光望着奎。
“那年我给你写的那封信看了吗?”琴话题一转问道。
“看了,可我不敢,家穷,你家比我家过得好,爹常年患病,再说你又是咱校校花,我可高攀不起。”奎说。
“校花也得嫁人。”琴说。
“那你毕业后又干什么去了?”琴问。
“爹不好,拉下一些债,出去打了一年工,又放心不下爹娘”奎轻轻叹了口气。
“那你怎么想去当兵?”琴问。
奎说:“这不是征求你的意见吗?”
琴说:“放心去吧,家里有我呢。”
奎还是不放心说:“我走后,除几亩责任田外,就担心爹娘身体。”
“更重要是爹的病,不能受凉,特别一到冬天,有时憋地喘不过气。”奎说。
“家里有我还担什么心?”琴说。
“可,可这算什么?咱俩即没登记又没结婚,去我家干活,不怕别人笑话?”奎说。
“不怕,只要你不变心,我会说服爹娘。”琴说。
“还怕你变心哪,这十里八乡一个俊女人叫我摊上,是我烧了八辈子高香。”奎说。
“你真坏。”琴说。
一阵凉风吹来,空旷的田野撒满月光,显得那样干净,明朗。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琴竟在奎怀里睡着了。
奎走后,琴除照顾爹娘和家中几亩责任田外,时不时去奎家。
三年中,奎只探家一次,刚进家没来得及休息,接到上级要他回部队的电话。
奎是部队一名通讯兵,因南方雨水大造成山体滑坡,沿线的通讯设备遭到严重破坏,通讯一度中断。
当琴接到奎三年中被部队评为“优秀士兵标兵”并荣立三等功喜报时,流泪了。
时间长了,琴就把奎家当做自己家,对奎的爹娘总是爹长娘短的喊着。
已是深秋,月光透过树枝斑斑撒满院里。
吃过晚饭琴照顾好公爹和婆婆说:“我在这里住几天,把西北地二亩棉柴拔掉,种上小麦。”
琴躺在床上,从衣兜拿出奎前几天来的那封信。
这时的月亮已挂天中,月光躲过院里的树木直直透过窗户撒进屋里,如白昼一般。
琴把信贴在胸口,望着月亮喃喃道:“今晚的月光真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