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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西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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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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憨二

憨二是在早上七、八点钟“走”的。

那天早上,憨二在村里给一户办丧事的人家帮忙。

正值早上吃饭,憨二突然感到胸内一阵绞痛,后又感到胸闷憋地喘不过气,起初人们没有注意他,直到他突然倒地,浑身抽搐,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流下来,人们才慌了手脚,赶紧通知憨二家人并拨打120救护车。

当憨二家人和救护车赶来时,仅仅十几分钟,他的心脏就停止跳动。跟随救护车的医生摸了摸憨二脉搏摇摇头说:“准备后事吧。”

憨二是因为心肌梗死,造成死亡。

憨二就这样“走”了,“走”的那么匆忙,那么悄无声息。

憨二地“走”像居家过日子,一天一眨眼没了,无人留恋。

憨二地“走”像秋天路旁树上飘落的叶子,没引起路人注意。

憨二兄妹六人,排行二,原先叫柱,心眼实在,平时少言寡语,做起事任劳任怨,干起活像头牛,从不与人计较。

爹娘遇上不顺心的事会拿他唠叨,他只是笑笑。兄妹之间一些摩擦会拿他撒气,他也只是笑笑。

在那个靠工分过日子的年代,队里一些脏活累活都支派他,他也只是笑笑。他常说:“只要能给记工分,我愿意。”

时间久了人们认为他憨,缺心眼。没人叫他柱,用“憨二”二字代替他名字。他听后没去争论,也只是笑笑,该干什么干什么。

直到有一天,人们开始对憨二肃然起敬并啧啧道:“憨二不憨,精得很。”

村里一位老者用拐杖戳着地“砰砰”直响:“我说过憨二那小子不憨,眼里透着精,你们不信,咋地,我说中了吧,从今后谁要再说憨二憨,我骂他八辈。”

在憨二下葬的第二天,亲人们准备给他去圆坟。

整理憨二遗物时发现床下一双破旧棉鞋里用塑料纸裹着个包,打开一看是一叠厚厚的人民币,面值有十元、五元、贰元、一元等整整一万元。纸币上有些霉斑。一张泛黄纸上写着几行字:“你们都认为我憨,其实我一点不憨,我有七情六欲,可为了爹娘,为这个家,我只能这样,宁愿自己受委屈也不能叫爹娘和兄妹受委屈,学上好上歹我不再乎,认识几个字就行,一家人都等着张口吃饭。再说结婚对我来说无所谓,我已经想好了等爹娘老了,兄妹都成家立业了,爹娘有我伺候。这几年我攒下一些钱,爹娘有个头疼发热用这钱,不用你们凑。如果爹娘用不上,我老的时候用来养老或死后发丧用。”

人们闻此后,仔细把憨二一生所作所为进行梳理,发现憨二这些举动都是为这个家,无不为憨二竖起拇指:是个男人。

憨二识字,上过学且写一手好字。小学毕业时辍学,爹娘不理解,兄妹不理解。老师几次家访,就是不去。没办法,害得爹娘满大街拿着柳枝追着抽他。

憨二家饲养两头大黄牛,从他辍学后承担了饲养牛的活。白天背个攃子割青草,晚上和爹铡草、喂草、打扫牛圈。

憨二除照顾好两头牛外,还要去队里挣工分。一年下来他挣的工分赶上一个成年劳力所挣的。

憨二爹娘生下六个子女。弟弟妹妹的出生给这个家庭带来欢乐也带来忧愁。

望着一张张嘴,憨二作为家里顶梁柱(大哥已经结婚,分家另住)没白没黑操持这个家,像蒙着双眼走在磨道里永远走不到尽头的驴一样。

憨二到了成婚年龄,和他一般大的都已结婚生子,可对他来说像无所事事,一点不着急。

爹娘急坏了,怕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四处托人给他介绍对象,好容易找个姑娘就是不愿意见面。问他咋了,他说就是不想结婚。

爹娘以死相逼,憨二这才和姑娘见面。见面时东扯葫芦西扯瓢,气的姑娘不知咋好。

最后,姑娘叫媒人捎来一句话:“这个人缺心眼,憨。”

憨二听了笑笑,一言不发。

在爹娘逼迫下,憨二又和一位姑娘见了面。只是姑娘脚上稍有残疾,但干起活来不碍事。姑娘没什么要求,只要憨二愿意就行。

姑娘爹娘死的早,跟着哥嫂过日子。

憨二望着眼前这位姑娘,虽说残疾,但一看就知道姑娘心地善良,他想愿意,可转身一想,又否定自己想法。之后憨二对姑娘说:“我家条件不好,兄妹多,爹娘身体也不好,你跟着我只会受罪,你心地善良能找个好人家。”

姑娘被憨二真诚所打动,非要嫁给憨二。憨二不答应。最后憨二对姑娘说:“如果有人问咱俩的事,你就说我憨。”

姑娘流着眼泪回家。哥嫂问起此事,姑娘说了一句话;“人憨。”

直到姑娘出嫁多年后,才说出她和憨二相亲为啥不愿意的原委。

从那时再没人给憨二介绍对象了。

眼看就要三十岁人,哪还有姑娘愿意嫁过来。兄妹替他着急,爹娘更是替他着急。

一天晚饭,爹娘提出要用小他几岁的妹妹作条件和另一家换亲,妹妹工作由爹娘来做。憨二听后抱怨爹娘糊涂,跪在地上跟爹娘说:“我打一辈子光棍也不能毁了妹妹,要是那样的话,猪狗不如。”

说的爹娘和妹妹都流泪了。

一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人人躲在家里清闲。憨二被队里派去饲养场喂牲口(原饲养员有病回家了),因为别人闲着挣不到工分,他可以,于是满口答应。

一天中午,在饲养场休息的憨二被邻居一位大哥吵醒,他起身看见大哥和身边一位女人。听大哥说:“兄弟,哥给你带来个女人,好好伺候,将来给你做媳妇。”

只见女人身上衣服脏兮兮且破烂不堪,头发像鸡爪挠过一样乱糟糟,脸上黑一块、紫一块(像是冻的),目光呆滞。

原来这位邻居大哥趁大雪天去地里捕野鸡或捡冻死饿死的鸟给孩子们打牙祭。没想到在地里一间看庄稼的破房子里发现这个女人。当时女人冻得浑身发抖,问她什么,她只是摇头。

这位好心大哥就把女人领憨二这里。一来不能见死不救,二来饲养场有地方住。待女人稳定下来要是不憨不傻愿意留下来,可给憨二当媳妇,再说憨二岁数也不小了。

憨二将女子领进屋,用火盆燃起火,烧热水叫女子洗漱。

女子慢慢缓过来,用感激的眼神望着憨二。

经过洗漱后的女人很漂亮,三十来岁,患有轻微痴呆症,有时说话头头是道,有时就有点不着边。

一连几天女人在憨二地伺候下变得越来越有精神。

村里一些“好事者”,夜夜蹲在憨二睡觉的那间小屋外,听听屋里发生什么。

每天晚上除女人发出轻微且均匀的鼾声外,就是女人起夜小便声。

人们失望,几个“好事者”宁愿受冻,也要在那里蹲守,有些是带着使命而来,希望能听到什么。

到头来那间屋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后来人们讲,有几个“好事者”还患上感冒。

自从邻居大哥把女人领到饲养场,憨二就细心照料起来,把自己床铺让给女人,自己睡在另一间里。据他说还挺暖和。

整整半个月过去,雪慢慢融化,大地又恢复原有模样,人们走出家门开始农活。

饲养员病好了,回到饲养场。

憨二卷起铺盖回自己家。

爹娘知道这事,非要憨二把这女人领回家给他做媳妇。憨二宁死不同意说:“这种缺德事我干不出来。”

据女人讲,她老家是一个不太大的村庄,四面环山,半山腰处散落着几户人家。十年前她跟着一亲戚走出大山,后来和一位比她大很多的男人结婚并生下孩子,再后来就什么也记不清了。

女人在憨二照料下,身上衣服干净多了,蜡黄的脸有了红晕,一些往事慢慢回忆起来。

女人想跟憨二过日子。

憨二不同意。

送女人走时,女人跪在地上向憨二嗑了几个头:“大哥,你是好人。”

事后,人们把憨二在饲养场照顾女人事当成茶余饭后的家常。

有人说他憨,憨的不可理谕,有人骂他不识人间烟火,纯粹一个憨熊带把。还有人说憨二那个方面不行?

憨二听后没往心里去,只是笑笑而已。

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父母渐渐老了,兄弟们个个成家另起锅灶,唯独五弟。为了五弟,憨二没白没黑干。农闲时给别人打工,一个大老爷们学会了编席、打草包。

一个深秋的夜晚,天空飘着小雨,五弟开车去微山南阳拉苇子,回来时已是深夜,路滑加车灯状况不好,在行驶离家不远的地方,五弟突然感觉一个东西撞在自己车上,接着一个黑影倒下。

五弟意识可能是伤到人了,没顾多想,急忙把车开回家,叫醒憨二说:“二哥,我开车撞人了。”憨二一听忙说:“在哪里?”

“离咱家不远的那条路上。”五弟说。

“人撞得怎么样?”憨二问。

“我也不知道,没敢下车。”五弟说。

“要不咱去看看。”憨二说。

“别去,反正天黑没人看见,我也把车开回家了,咱不承认,他们也没办法”五弟说。

“那不行,咱得去看看。”憨二坚持地说。

“要是去的话,不就意味着咱承认了?你知道咱这车没牌没照,不光对方要咱赔钱看病,我还得坐牢?”五弟说。

“再说了,过年我该结婚了,如果真坐牢,我的婚事不就黄了?”五弟哀求道。

“要不这样,咱看那人伤势怎么样,就说车是我开的。”憨二说。

就这样憨二和五弟拿着手电,推着平车,把伤者送进医院,承认是自己不小心开车撞了对方。

由于抢救及时,伤者没多大危险,赔偿一些医疗费。憨二主动承担责任,对方也没在追究。

事后,人们指责憨二:“深更半夜没人看见,干吗去承认?真憨。”

五弟结婚后有了儿子非要儿子过继给憨二,给憨二养老送终。

憨二在人们的指责中、抱怨中、甚至谩骂中步入天命之年。

憨二爹娘已是八十多岁人了,这个岁数在当地属高寿之人,都缘于憨二细心照料,难怪爹娘逢人就说:“我们老两口之所以活这么大岁数,是上辈修来的福,也多亏我们有这么一个憨儿。”

爹和娘是在同一年去世的。老人家临终前唯一心愿就是憨二没寻个媳妇。

憨二不这样认为,在爹娘身上他做到一个儿子应尽的义务;在兄妹身上他承担一个做兄长的责任。

他用坚实肩膀撑起这个家。

爹娘“走”了,他少些牵挂。

由于常年劳累,憨二身体越来越差。

家人找到村里,想叫憨二去镇养老院享几年清福。憨二没去,农忙给兄弟家看看家、烧烧水。农闲在本地找些零活干。他说只要活着,就不能拖累他们。

憨二病了,他没有向家人透露,他认为看病花钱在他身上是一种浪费,自己岁数也不小了,愿意哪天“走”就哪天“走”。

这就是憨二,直到“走”的那天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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