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十七岁,爹娘就张罗着给他说媳妇,因为狗子在庄上名声不好,爹娘怕落下,求爷爷告奶奶,好饭好酒招待媒人,好话说了一大筐,媒人最后说:“等着吧。”
“等着吧?”这句话像七月天滚烫的柏油路上滴了一滴水,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
爹娘气不过,扭过头来数落狗子不争气,害的爹娘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在媒人面前低三下四。
狗子到底落个啥“名声?”
狗子是娘在厨房灶前生的,那天傍黑,娘在屋里做饭,娘的腹部一阵绞痛,下身一股带有浓浓腥味的东西从两胯之间流出来,娘想出去喊人,又一阵疼痛袭来,娘一屁股坐在灶前,咬紧牙,忍住疼痛,心里骂道:“小冤爷蛋,你啥时候不来,偏偏在你爹出门挖河工的时候来,成心跟娘过不去,长大也是爹娘操心的货。”
娘吸口气,做了下努力,想接着再骂。或许腹中的孩子已听到,或许不想让娘继续再遭罪,顷刻间一团肉嘟嘟的东西掉进娘又大又肥的裤裆里。
“哇,呜哇。”一声嘹亮地哭声从灶间传出,从院里上空飘出。
邻居张奶奶颠着小脚冲进厨房:“他婶子,生了?是不是个带把的?”娘有气无力地答应:“生了,是小子。”
啼哭声在继续。
张奶奶帮娘收拾好,用一块露着棉絮,脏兮兮的破棉袄包裹好说:“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时辰不对,长大后你管不住。”
娘听后,惊的嘴巴张了老半天。
狗子是在一周岁的时候起这个名字的。爹老实,大字不识一个,一天爹抱着他在家门口转悠,迎面碰上庄上有着十几年“黑学”底子的仕奎老爷。老人问:“孩子叫啥?”
爹摇摇头。
“一岁了,该有个名号了?”
娘走过来,手里攥着个刚煮熟的鸡蛋准备喂孩子,说:“您老人家给起个名?”说完把手里鸡蛋塞进仕奎老人布兜里,说:“喜,喜蛋。”
仕奎右手捏着稀疏的山羊胡,左手掐掐手指说:“孩子命里有一劫,性子野,难以服说。”
“那咋办?”娘问。
“起个名号能破。”仕奎老人说。
“叫什么?”爹问。
“叫狗子。”
“啥?这不是糟蹋人吗?”爹摇摇头。
仕奎眯着眼睛,咬文嚼字说:“虽然叫着难听,好养活,狗命硬,能躲过这一劫,狗看家护院,对主人忠诚。”
娘一听赶紧附和着:“是,就是,叫狗子。”
狗子两岁时。
一天一对外乡夫妇抱着小孩路过此地在庄上歇歇,找口水喝,给孩子喂奶时,女子竟然忘了自己是在大街上,一双白花花的奶子裸露在外,被娘牵着手的狗子看见,忙挣脱娘的手,摇摇晃晃奔那女子,头一拱,小腚一翘,趴在女子怀里。
女子吓懵了。
娘愣住了,上前扯起狗子的小手往外拽。
小手被拽疼,嗷嗷大哭,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饿,我要吃奶。”
女子望着狗子娘说:“大姐,反正我奶水多,叫孩子吃几口吧。”
狗子吃足奶水,小脸露出笑。
娘不愿意,把人家奶水吃了,等于人家孩子少吃一顿,这是天大的恩情,娘把狗子按倒在地冲着女子说:“快叫‘干娘’。”
这对夫妇从山西来去坡东(今日滕州)走亲戚,路过此地。
狗子爹娘把这对夫妇留家中小住几日,才打发他们走。
狗子聪明,但天生不是上学的那块料。
狗子七、八岁,该上学了。任凭爹娘拧着耳朵,拽着胳膊赶,也不进学校门。
娘无奈流着泪对狗子说:“娘求求你,咱家就你一根独苗,好歹识几个字,能认识自己的姓和名就行,再说长大后连个字不认识恐怕媳妇也难找。”
狗子这才走进学校。
一个学期没结束,老师几次找到狗子爹娘说:“能不能别让狗子上了,自己不学还搅得满教室学生不上课。”
爹发了狠,把狗子按在板凳上用鞋底在他腚上打了几十下,疼的狗子哭爹喊娘在床上趴了好几天。
狗子真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主儿,一个学期没过完,又惹事了。
学校开展勤工俭学,老师要求每位学生暑假期间每周上交两次大粪或三杈箕青草(用于沤制土杂肥),凡不上交者,开学后罚打扫操场一周。
临近开学,狗子背着杈箕去交粪,老师说粪中土质多,多扣些,叫狗子再上交一次。
狗子不愿意与老师争执起来。
老师偏偏也是个拧筋头,一脚把狗子的杈箕踢飞。
狗子也是个不省油的灯,见杈箕被踢飞,怒不可遏从另一位同学杈箕里抓起一把湿漉漉牛粪朝着老师脸上摔去,顿时老师脸上被牛粪糊得严严的。
狗子被学校开除回家。
十二岁那年,狗子把天给捅了。
生产队有几亩菜园,园里种植了黄瓜、茄子、豆角和南瓜等,供生产队食堂用,蔬菜多时,可分给每家每户。
一入夏天,带着刺儿嫩嫩的黄瓜,又圆又大紫得发亮的茄子,长长的豆角足足一米从架上垂落着,翠绿的油菜上像泼了油,熟透的南瓜垂吊着被风一吹,左右荡秋千,特别是菜园东南角种植的一片小瓜很诱人,白色的,白地晃眼,绿色的,绿的像宝石。路过此地人们往往会咽下几口口水。小孩则不缠着爹娘非去园里摘瓜。
一天晚上,狗子和爹娘坐在院里乘凉。爹说:“队里食堂的伙食越来越差,青菜越来越少,老侯(看菜园的)天天摘,可菜跑到哪里去了?咱家这半个月也没分到菜。”
娘小声说:“听邻居说,老侯摘的菜天天送队长家,不知道队长把菜给倒腾哪里去了?”
爹一把捂住娘的嘴说:“我的祖奶奶,别乱说,这事能轻易乱说?传到队长耳朵里,你还想不想活?”
娘说:“这不是给你说说,要是有外人就是烂在肚子里也不说。”
娘瞅瞅躺在一旁的狗子,怕狗子听见,说:“今天爹娘说的话,出去不能乱说。”
狗子没吱声,接着鼾声响起。
爹娘这才放心,“这孩子睡着了,没听见。”
一天中午,爹娘从生产队放工回家,队长和老侯一人手里提着一只鞋找上门说:“狗子这是你的鞋子吗?偷的菜够你们全家吃一阵子,偷就偷呗,还用瓜砸人家老侯脸,够狠的。”
“他为什么追我?”狗子不服气地说。
“你偷了东西,还不允许人家追,你有理了?”
“知道吗,这些菜是生产队食堂用的,你竟敢偷?信不信我叫公社派出所把你抓去,蹲大牢。”队长大声吓唬道。
“菜,菜,队里的菜都叫哪个王八蛋吃了,一筐筐菜送你们家了。”
“你看见了?还是听别人说的?”
“我看见的,那天晚上他(老侯)拎着个篮子去你家,他(老侯)还说这是今天傍黑摘的新鲜豆角和黄瓜。”
“出门送老侯的时候,你媳妇还抱着瓜边啃边说,这小白瓜就是甜。”狗子接着说。
“好你小子,再胡说八道,看我怎样收拾你。”说完,队长动手要打人。
娘把狗子的嘴紧紧捂住,爹满脸陪笑走到队长面前说:“大兄弟,你大人有大量,小孩子胡说八道,要打就打我吧。”
狗子看着爹像受莫大耻辱,挣脱娘的手跑到队长面前狠狠地说:“只要你打了我爹,这辈子我给你不算完。”
队长伸手打狗子,狗子弯腰从地上捡起块坷垃朝队长头上砸去。
作为一队之长何时遭受过这么大耻辱,再次出手时,狗子跑得无影无踪。
队长想追,娘跪在地上,爹死死抱住队长的大腿。
一旁的老侯怕事情闹大,牵连自己,对队长说:“咱不与小孩一般见识。”
老侯扯着队长胳膊走了。
事后,爹娘人托人,脸靠脸,买了烟,打了酒送到队长家。
自持有些理亏的队长(怕事情败露,受处分)也就顺着下了坡,不再追究。
狗子十六岁时,吃饭多的吓人,满身力气无处使。
一天,爹娘对狗子说:“你整天吃饱不做事,白枉了一身力气。”
狗子说:“我想出去挣钱,帮爹娘。”
娘说:“邻村一远房亲戚会石匠,叫你爹说说认他个师傅,将来农村盖屋越来越多,这门手艺学会了吃香。”
“中。”狗子满口答应。
一次,狗子爹搬东西时,腰扭了下,疼地在床上直打滚。狗子向师傅借几个钱给爹治腰,师傅不但没答应还训斥说:“活没学到手,就知道要钱。”
狗子说:“师傅,我是在借,有了还你。”
“不行,要学活,就学活,不学就滚。”
狗子扔下工具,扭头就走。
狗子的性格和脾气成了爹娘一块心病。
狗子名声出去了,村里人不愿意搭理他,甚至远离他。
爹娘人前背后见人笑嘻嘻,谁家有事,只要人家打声招呼,爹娘会放下手中的活屁颠屁颠去帮忙。吃饭时,爹娘总说自己不饿或说自己吃过饭。是为讨好人家,叫别人说个好,将来狗子说媳妇时添句好言。
九十年代初,二十多岁的狗子长得五大三粗,人模狗样,可惜婚姻成了大事,村里和他一般大的小伙子都已结婚生子,唯都他狗子。
是狗子长的模样不行?不是,是没力气?不是。
媒人一提狗子,女方就没了话。
方圆几里谁不知道狗子是“狠”角。
媒人没了辙。
爹娘整日眉头紧锁。
狗子看爹娘样子,心像针扎。
一天,狗子来到爹娘面前,跪在地上流着泪说:“是我不好,叫爹娘操心,我对不起爹娘。”说完,狗子在地上磕了两个响头。
第二天, 狗子辞别爹娘去了南方。
五年过去了,一日狗子回家了,开着一辆轿车回来的,车里坐着位俊女人,是狗子媳妇。
爹娘望着西装革履的儿子和如花似玉的女人,一下子来了精神,年轻好几岁。
那天,爹娘买来花生和喜糖从村西头到村东头挨家挨户发放。
狗子请大厨做了十几桌饭菜,把村里老少爷们请过来。
人们羡慕狗子,问起原因,狗子只是笑笑。
再问。
狗子说:“是为了爹娘和这个家。”
时隔一年,狗子又回来了,接爹娘去他那里享福。临走从村里带走十几口子人,说是给他去打工。
一年天气大旱,各家各户忙抗旱,狗子听说后给村里汇来十万元钱,叫买抗旱设备。秋后一算账,别村的庄稼收成减半,只有狗子村的庄稼大丰收。
村里修路,安装路灯,开挖污水沟,狗子又给村里汇了款。
这就是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