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黄是条狗,是我们七户庄稼人共养的一条全身毛发黄色的小狗。
确切地说,阿黄是谁家先领养的,我们都不清楚。凭直觉,现在城里人禁养犬,阿黄是因为它的第一个主人不忍心弄死它而有意识把它送到我们这个偏僻乡野的。阿黄全身毛发纯正,一应金黄;五官端正,身材匀称,堪称犬类精品。
阿黄是个丧家犬。三年前,一个风雪交加的清晨,王家屯的七户人家都还在熟睡中。憋尿难忍的王二嘎听到自家大门边有隐隐的“哼哧哼哧”声,开门一看,原来是一只布袋里装了冻得发抖的阿黄。好心的王二嘎收养了阿黄,从这个意义上说,王二嘎应该是阿黄的新主人。
那个夜晚后,阿黄恢复了元气。王二嘎说,那天晌午,阿黄前腿向王二嘎双跪了几分钟后,一溜烟地跑了。或许是大雪封路,白雪胀眼,傍晚,阿黄又回到二嘎家。那天晚上,二嘎特别兴奋,领着阿黄挨家挨户地拜访了王家屯的所有人家。
从此,王家屯的清晨,七户人家平添了一份新的礼节:阿黄头摇三摇,尾巴摆三摆式的拜谒。
阿黄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庄稼人吃饭的时间从来没有统一的,每当王家屯的每户人家开饭了,阿黄都是要光临的,头摇三摇,尾巴摆三摆。王家屯的人家都是女主人做饭的。三拜后,阿黄还要用自己的面部在女主人的裤腿上亲昵几遍,这时,女人们总喜欢用自己的手摩挲阿黄一下,也算是对它的回敬。所以,阿黄总能得到王家屯最好的美食。
农忙时,庄稼人都散落在自家的田地里,长势良好的棉秸常会过人头。王家屯七户人家共有26个劳力,42块田头,仿佛是一门必修课程,阿黄每天分上下午一定会到每个在田地里干活的王家屯人身边去亲热一番。假如,过了应该吃饭的时光,阿黄是一定会在你身边不走的,不时地还要作“哼哧”“哼哧”的样子,撩得你不好再不顾肚子饥饿而贪活。
或许是阿黄曾有大雪的心悸。去年新春的那场雪灾,阿黄特别在意。二十多天的大雪,王家屯变得一望无际,尽失了大路与深沟的界限。天刚放亮,王家屯的人们总能看到一个奔跑的娇小的身影,阿黄在用自己的步点为赶集的人们指引着日常行走的大道。反复地,假如新下的雪掩盖了刚刚践踏的路,阿黄忙得满头大汗。
腊月二十九的那场雪特别大,压垮了王家屯野外通往集市的经久失修的木桥。或许是都要补充采集一些年货,大年三十,王家屯的男主人们一大早似乎都预约一般开始上路。第一个疑惑的是王二嘎,“怎么走啊?” “路线呢?”“阿黄哪去了?”
带着一路的疑惑与埋怨,王家屯七位当家的结伴而行。走了约摸两里路,王家屯世称“老大”的王大力在那个断桥边发现了阿黄:阿黄僵硬地面朝王家屯的男主人们,直挺挺地站着,嘴角张大,嘴角下沿只留下长长的冰溜。阿黄因为后腿被捕捉野兔的弹簧夹夹断失血过多而冻僵硬了。
王家屯的阿黄,没了。
阿黄不再发声了。男人们不再赶集了。男人们用自带的扁担和箩筐抬着阿黄走回家。默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