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花是我的远房表妹,比我小两岁。
2021年2月14日,西方情人节的那天,我的妈妈去了天堂。妈妈走的时候,86岁。按照江南农村风俗,我们为妈妈办的是喜丧。第一天,近亲、乡邻吊唁;第二天,远亲、朋友吊唁。
妈妈去世的第二天,我的大表婶前来吊唁。她与我们三兄弟简单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行大礼。与大表婶一起行礼的,还有一个中年妇女。似曾相识,我俩的对视瞬间划过,只存一丝善意。
在一旁的二姐,扶起了大表婶,拉着她们去客厅用茶。一番寒暄后,二姐左手拽着我的衣袖,右手拉着那个中年妇女的左手,诡异地对我说,“这是金花,你认识吧?”
“啊,金花?”“就是我的那个,小王村的小姨娘家的,小表妹吗?”我很吃惊,略显结巴地疑问道。
“小呆子,就是她呀!”
“啊,你都长这么大啦?”
我与二姐对话时,金花的脸涨得通红。黑色羊绒大衣,腰带束在背后,系一个松软的蝴蝶结。黑色西裤,笔挺纤细,运动鞋雪白外露。浅白衬衫的小方领,围兜出脖颈的绯红。金花的样子,很整洁。
“这个金花,就是老妈那个时候要介绍给你做对象的小表妹呀!”二姐真傻,干嘛不给金花挖个地洞呀!
在我们家,我与二姐很铁,她比我大两岁。说一件事,就可以大致看得出我们的“革命”友情。尤其是,她凡事都想让我“懂”得彻底。我读一年级时,班级一个姓王的同班同学,他妈是我们的班主任。有一天,我与这位王同学打架,我的头被他用砖头不小心砸破了,流血染红了上衣。二姐闻讯,抄起一根大棍子,就要打王同学的头。幸亏,我阻止及时,木棍划破了他的手臂。到后来,家长教训我们的时候,只记得,二姐说过“谁想欺负我兄弟,我就和他拼命!”
哦,我懂了。今天,二姐就是要告诉我,“你曾经念叨过的金花,就在眼前!”
1984年,我第一次高考失败。高考分数发布后,我在家蒙头睡了两天。第三天,我家老舅奶奶笑嘻嘻地拉开我的被子,让我起来吃饭,“吃过饭,我带你到小姨娘家,看看金花”。看到舅奶奶,我迅速起身、洗澡、吃饭。我那种听话的样子,在他们看来,仿佛又重新活过来了。
我出生之前,我的外公外婆早已过世。在我们家,老舅奶奶对我妈特别亲,我们也就把老舅奶奶当外婆一样看待,甚至还有超过外婆一样的特别尊重。
“金花很能干,特别爱干净,比你小两岁,是你小姨娘家的大女儿。”“你们小姨娘的夫妻俩与你们家也一直走得特别亲!”“你们两家开亲,真是亲上加亲。”舅奶奶说这番话的时候,我没敢直接打断。没忍住,我还是嘀咕出声,“舅奶,近亲不能结婚的。”说这话的时候,我至今都佩服自己当时的勇气,不是佩服敢于反驳“近亲”,而是竟然说及自己“结婚”。要知道,我们读高中的那个年代,男女同学很少有在一起单独说话的:讲“结婚”这个词,心慌。
再后来,我大致记得,舅奶奶说,金花的妈妈是“捡来的”。对于这个“捡来的”,我是不敢轻易相信的。因为,我二姐只要想欺负我的时候,就说我是“捡来的”。再后来,还是老爸问了一句“你想补习吗?”帮我摆脱了难堪。
“舅奶奶,我才二十岁,还是想考大学。金花的事,等两年再说,好吗?”于是,我与未曾见过面的金花的故事,暂时告一段落。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大学校园流行朦胧诗。我是读中文系的,一样酷爱那些“似懂非懂”的文字,尤其是“爱情”。
“初中+高中”,我读了六年,“兄弟”一大堆,叫过“姐姐”“妹妹”的,都是血亲。于是,我们读大学期间,能够表达出来的“爱情”,大都漂浮在云雾里,如我那“直肠子”的二姐们,肯定看不懂。后来,“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很流行,人们喜欢这种“直白”。殊不知,我们这些来自农村的“胆小鬼”,几乎没有一个人牵过“小芳”的手,除非已然成为“小芳”的新郎。
大学四年,我是“大江文学社”的核心成员。二姐读过我写的很多诗,都说看不懂。某一天,二姐看到了我的那首《金花湾的榆影》:
“知鸟的嘶哑/波动出湖面的皱纹/榆树的荫凉/走空了龙王的虾兵蟹将”
“河湾处/一丛金花摇曳/揉碎榆影的嶙峋/目送远行的郎君”
炎夏,榆影的清凉,二姐没兴趣。“这不就是在讲金花吗?”她很开心,认为自己读懂了。二姐似乎读懂了金花是我的表妹,却不知道“金花”实际只是我们文学心灵的一份慰藉,是“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的别样表达。
生姜还是老的辣。大表婶简单地问了几句我老妈的安葬话题后,就将话锋转到了金花的女儿,“金花的女儿,今年二十八岁了,她已经开了还几家民宿。金花,是吧?”
“嗯,她已经开了三家民宿连锁店”,第一次听到金花开口说话,甜甜的,糯糯的。
“表哥,你在上海大码头,以后多多指导你小侄女哦!”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金花叫我“哥”,激动得站了起来。
再后来,我们聊了些什么,早已没有印象。但是,却记住了金花让我指导她女儿开“民宿连锁店”的那件大事。
我们这批六零后,现在都已经或者即将退休,“养老”成为大事。通过“闲聊”,我们大致掌握了这批大学同学“养老心愿”的关键词:“尽量有山水”“尽量转化自身资源”“众乐”“自给自足”“聚散自如”。
半年前,我们的第一个“抱团养老”基地样板已经布置完毕。大学朱同学的老家住房距离集镇不到一公里,他已经将房子分割成六个单间;原来的客厅,简单改造成“棋牌室+歌厅+饭厅”等多功能活动室;自家的菜园地,已经清除杂草,随时可是种植时令蔬菜。五六对夫妻一起到,打牌的、唱歌的、种菜的、做饭的,自娱自乐,想撤就撤。简单的床上用品、洗漱用品,自备。集体生活费用,AA制。诚如朱同学说,“自家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无需房租!”。
朱同学能这样,很多自家有“资源”的同学,都会这样。
单就这份“抱团养老”设计,我们只要再注册一个实现推送信息的网站,实现如这批大学同学的“养老心愿”,应该不难。至于,金花的女儿开“民宿连锁店”的那件大事,相关启发已经得以落实。
现如今,互联网平台上,我们已经注册了一个“金花湾生态度假庄”网站。门户网站,有一则醒目广告:上方,白底蓝色字 “我在金花湾等着你”;下方,水墨背景,嫩绿字点缀“心里始终装存一份美好,嘴角总能流出一丝微笑。”
榆影下,苜蓿稀疏。倏忽,一只蝴蝶飞舞金花丛中,香飘西域,味浓琼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