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家乡没有现在那么多的名花名草,一年四季数得过来的也就那么几种,有半人高带刺的月季和蔷薇(小时候我们叫它雀梅),有一人多高叶子肥硕,黄花、红花争奇斗艳的美人蕉,也有一条小狗儿高,密密齐齐站在墙角开着红白相间大小如同二月豆蔻的风仙花。
但儿时花的故事却有很多很多。春天里的牵牛花,藤一样地缠绕在农家用竹或芦苇编成的篱笆上,这种最具生命力和想象力的小花生性强健,耐干旱盐碱,不怕高温酷暑,对环境和土壤无一丝苛求,分明就是农家子弟活脱脱的写照。它开花的时间长达半年以上,每朵花大都朝开午谢,去留自然无痕,不求大红大紫只求自我率真。
过了端午以后家乡氲氤的空气中开始弥漫起栀子花湿润的香味,栀子花洁白而丰盈,花瓣厚而有型,芬芳在一树的绿色中,花香浓郁而独特,每当此时母亲都要带些回来,放在家里或者送到我们的手上。一花持手,便顿觉那花香已浸入了五脏六腑,久久不散。栀子花开的时节正好是快要毕业分别的时候,所以心情一如烟雨蒙蒙的天始终比较忧郁。今年的栀子花尽管花香一样的浓热,也没有一丝烟雨的迷朦,但于我却是刻骨铭心的人生最疼痛的分别,母亲在母亲节前两天突然永远的离去,她已永远不会再带栀子花回家,笑着让我们闻花的香味。看着插在瓶中白白的栀子花,这小小的花儿寄托和倾诉的分明全是对母亲的哀思.
夏天的“晚饭花”,它开花时正好是农村家家生火烧晚饭的时候,每当看到它们一起开出神似一只只小唢呐形的花,我们这些风了野了的孩子象是听了集结号一样,就急着往家赶,为还在田地忙碌的大人们回去烧晚饭了。
炎炎夏日,有一种花是女孩子的最爱,那就是风仙花,可能与蔡锷与小凤仙中的小凤仙并没什么关系,倒也生得风姿绰约,圆圆的绿绿的叶子,细细的高高的茎,在热日的炙烤下,仍充满一派生机。说它是女孩子的最爱,倒不是它花开得国色天香,而是它的花能使女孩子的爱美之心得到极大的满足,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女孩子甭说唇膏、唇油、指甲油、防晒霜就是风油精和花露水都难得一见。午饭后,她们趁家里大人们都午睡了,二三个、三四个聚到一起,尽情地将那些最大的风仙花花瓣采摘下来,细细地捣成花泥,和着从大人们烟包或旱烟袋里要来的烟丝拌匀敷在手或脚的指(趾)甲上,敷好一只赶快用叶子将指甲包裹好,用红丝线扎好,含蓄一点的女孩子只喜欢将十只手指头这样捆扎起来,也有更爱美的,或受其他女孩子的怂恿,索性如法炮制将脚趾头也这样包装起来,夜里睡觉也不能去掉,耐心地等到第二天,奇迹就会出现。她们悄悄地先揭去一个小指甲上裹着的叶子,看看指甲的颜色变了没有,当看到指甲已变成了红红的、艳艳的,她们心里会像揣了一只小兔儿一样扑通扑通的跳,脸上会顿时飞起一片红云,如此一个两个女孩子的指甲上红艳起来,很快一群直至全村的女孩子都如此靓丽了起来。这种田园诗般的惬意,在生活比较困顿的儿时确是一种非常难得的风景。
过了秋天,天气一天天凉爽起来,各种能叫出名来和叫不出名来的花儿,在岁月的时空里次第开放,最值得稀奇的当数我们叫的“螃蟹菊”了,凉风乍起蟹黄时节,也正是“螃蟹菊”最烂漫的时候,刚刚秋收过的土地,没有其它杂物的遮掩,被犁铧新翻出的土地,尽情地裸露着,一夜雨后的农家墙角边或是简陋的小花园里,冷不丁地钻出许多根像小旗杆一样红绿相间的茎儿,不见一片叶子,这些小旗杆们要不了两三天的功夫,茎的顶部就能尽情开出一只中等蟹儿大小、红艳艳的花来,花瓣极其细致,酣畅淋漓地向各个方向舒展着。这种花的花和叶是永不相见的,后来才知道它有一个很佛性的名字叫“彼岸花”。
“秋来谁为韶华主,总领群芳是菊花”。当过了重阳,乡间的菊花们便又成了花儿的主角,沟渠边,河坎上,我们祖祖辈辈居住的家前屋后,可以说苏北里下河几乎每一寸土地,都是它们自由生长、香飘人间的好地方。这时候,有的老人,都会在这些花儿开到最精彩要谢不谢的时候将它们采摘回来,放在筐子匾子里晾晒,晒干了后再好好收起来泡茶,那泡出的茶可不亚于龙井、铁观音什么的,更有的,将这些干皱了的花儿揣到一只小枕头套里,给刚刚出生的孙儿孙女们枕,这种菊花枕柔软宜人又发出入人心脾的清香。祖辈人希望自小枕着这样的枕儿长大的孩子,自然能象菊花一样傲霜独立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同时,还具有菊花作为花中谦谦君子的美好品德,“人淡如菊”,从家乡那里还真出去了不少教授、作家和诗人,也许他们真的自打小枕着它就裹携和吸收了菊花诗意的灵气和率真的性情哩!
一年中花期最长,最后一个从我们视野里退出的当属红红火火、轰轰烈烈的鸡冠花了,从四五月份开始破土出叶到九十月份开花,一直到冬天下雪时,鸡冠花花冠上的颜色才完全褪去,它至少经历了一年中的三分之二的季节变化,在我记忆中它算不得美丽,但绝对是认认真真、轰轰烈烈地活着的为数不多的花了。鸡冠花长成后的花株比三四岁的婴儿还要高,硕大的叶子常常是下雨时小动物们躲雨玩耍的好所在。它的花开在花株的顶部,花形和颜色都极像一只雄鸡的鸡冠,那血一样的红色象是快要从那皱褶处滴出来似的,而且越开越艳,即便是到了万物凋零的时候,它还是不急于脱去一身绿色,还是那样挺直地站立着,象是举着一只只的火把,在热热地等待着一场瑞雪的到来……
张若虚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现在的家乡那些叫得出名和叫不出名的花儿还在无忧无虑的生长,自由自在的开放,尽管现在农村环境变化已太大,但我还是要告诉那些花儿,不要问“年年知为谁开?”。儿时的岁月虽已不再,但我们心中的泥土里还时常开放着那些灿烂的花儿呢!
(此文写作于2010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