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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中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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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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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暮春的风里,想起母亲

年年清明今又清明,没有了母亲的清明节心情悲戚而孤寂。唐朝诗人孟浩然在《清明即事》中开篇有“帝里重清明,人心自愁思”两句,于我则是“故里重清明,儿心自愁思”。暮春时节的清明走进故乡,走进生我养我的衣胞之地,站在氤氲忧愁又带着丝丝寒意的风里,一任清冷的风吹拂着发梢和面庞,吹起内心深处已压抑许久的波澜,不由得想起离开人间十年的母亲。她慈爱的音容仿佛还在面前,在世上仅仅六十二个春秋的母亲,质朴而短暂的一生像一个个镜头从脑海滑过……

母亲不到二十岁时嫁给父亲,当时祖父病重,多么期望他九个孩子中年龄最小的也能早日成家立业,好了却平生的遗憾。肩负着这样的期盼和使命,我的母亲跨入了郑家,但祖父还是在贫穷和饥寒中去世了,生活的重担一下子就压到了母亲柔弱的肩上,在祖母的带领下这艘新造不久的“小木船”在一片汪洋里艰难地启航。

不久船上就多出了我这个小成员,在以后的五年里,又陆续有了弟弟和妹妹。我出生的那会正值六十年代末,当时烈火朝天的人民公社已到了中期,社员一起吃集体食堂,起初一日三餐还能吃饱,可到后来就不行了,只有壮劳力才是整份的,祖母和我只能各吃半份,父、母亲为了能让我们祖孙俩挨饿,常常省下自己吃的带回来,祖母说到我两岁时食堂里的稀饭都可以照见人影了。就是这样母亲还得坚持上完一天的工,晚上下工回家又要张罗着给我们做衣服、做鞋子。

做鞋工序很复杂,单鞋一般是松紧口,白底黑面,棉鞋则是两片瓦型的,颜色要丰富点,鞋底都得一针一针地纳,印象中母亲总是坐在离煤油灯最远的地方,好把近处的光让给我们兄妹仨,一边看着我们做作业,一边不时用针尖在她的发丛中轻划,沾了母亲头油的针尖在厚厚的鞋底里穿过要省力些,一直等到我们都入睡了,母亲还不停手,每每熬到深夜。第二天照样起来干活,柔弱而坚强的母亲似乎和生活较上了劲,渐渐锻炼成铁打的一样,开始不知道疲惫和将息。

每年过新年穿着母亲做的新鞋感觉特别地受用,也能收获同学们一串串羡慕的眼光,所以走起路来很是神气,新鞋一直要穿到大拇趾顶破鞋面,鞋后跟磨踏了才舍得扔掉。随着我们的逐步长大,母亲几乎每半年要调整一下给我们做鞋用的鞋样,用过的鞋样她都会细心地收在父亲学过的一本小学地理书中,完小是父亲的最高学历,那本地理书我有时出于好奇经常去翻它,里面印的还是繁体字,我小学毕业时好像还未学到里面的知识,夹着鞋样的书越翻越厚,直到在城里上了初三,过年时父亲给我买了第一双皮鞋,就再也不想穿母亲手做有点土气的千层底布鞋了。不再为我们做鞋,“解放”了的母亲在一次搬新家时不知把那本鼓鼓囊囊的书放到了哪里,以后就一次也没见过,现在想起来,要是把那本留下来该有多好,那些一张张大大小小、用旧报纸剪下来的鞋样见证了我们从幼儿到青少年一步步的成长足迹。

经年的劳作,没完没了的收与种、采与摘,在经历了诸多的苦难和艰辛之后,母亲和父亲一起先后在居住的村庄里不甘人后地建起了三间青砖青瓦的大瓦房、一栋二层小楼。建房在当时是村里人一生数得过来的几件大事之一,什么时候建?建什么式样的?大约需要多少钱?还缺多少钱?能借到多少钱?这些问题不知在父母亲头脑里反复盘算了多少遍,多少年。从备第一船青砖开始到水泥、砂石、木料、楼板等建筑材料一应俱全,从砌墙师傅第一天进场到上梁完工近两个月时间,母亲除了帮忙当下手,还要和祖母一起烧好给师傅们吃的中晚两顿饭,菜肴的口味好赖和丰盛程度很重要,直接关系到他们出活不出活,做工手艺精湛不精湛。每天收工后,母亲还得打扫整理场地,个中辛苦我们当时只知道看热闹的小儿女是无法体会的,其实家里的一砖一瓦、一物一什无一不凝聚着母亲的心血。

父亲和母亲靠着他们夜以继日的辛勤劳碌和节衣缩食的省吃俭用,先后供我和弟弟上了大学,跳出农门,安身立命,开枝散叶,后因国家河道整治拆迁,又重新用了三年多时间起早贪黑,手搬肩扛吃尽千辛万苦建起三幢两层乡村别墅,五十出头的母亲明显比前些年老了许多,但脸上不时洋溢着满意和自豪。为了把日子过得好些再好些,母亲就像一只飞速旋转的陀螺,少有停下来的时候,这种力量可能就来自于她内心深处不服输、不落人后的强大精神动力吧。

即便过了六十岁,仍然迟睡早起,中午也不见她睡过一个完整的午觉,我们劝她注意休息,她都推托说不累,反而安慰我们,再和父亲一起“苦”几年到七十岁就不“苦”了。谁曾想母亲非但没有等到她自己设计的可以享一享清福的七十岁,属于她的时间却无情地定格在2010年5月7日凌晨,习惯早起的母亲在我们还在睡梦中,又悄悄下楼去,当她打开院门的霎那间,腿脚不便的父亲听到一声闷响连忙滑下楼梯来到门口,母亲已头脑着地倒在了门前的水磨石地面上……

母亲就这样无疾而终,匆匆地离开了她至亲至爱的亲人,我们守了她三天灵,也看了她三天,仍然面目红润如生,头发还那么黑,只是眼角有一滴欲流而未流出的泪。没来得及说一句告别的话,是否她把所有要说的话都托给了和煦的风儿?母亲逝世两天后便是母亲节,从此我们的母亲节再也没有了母亲谦卑和善又好强的身影,她再也不会在清明节时为她的孙儿们编柳条帽、做野艾饼,再也不会在栀子花开时节带洁白芬芳的花回家,笑着让他们闻花的香味,母亲就这么永远地走了,父亲的脸上再也难得一见笑容。

母爱深深深得难用言语来描述;子思绵绵绵密仿佛四季都不尽。母亲一生虽不富有,但从不贪他人的便宜,也没有欠别人一分钱,就在她突然辞世的前一个晚上还摸黑归还了借邻居的二十元钱,我们在整理她的遗物时发现了她一生千辛万苦挣下的几万元钱的存折和现金,也找到了她新婚时从娘家随身带来的一个香囊大小的红布袋,里面有几枚当时早已不流通了的清末民国的铜板以及数枚六十年代的崭新硬分币,这就是母亲一生能够用数字和有限的财富进行的价值比对。在世未享一天福,在该享福的时候却又遽然离开了人世,这就是我心中永远难以忘怀的卑微、守信,但却坚定、隐忍,拼命操持家业,带领子孙坚守正道,为我们创下了无数精神财富有血有肉的母亲!

写于2020年清明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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