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六一”

小学过的“六一”儿童节，留在记忆里的印象只剩下模糊的片段。

1978年，小学一年级，第一次过“六一”。我们这些矿区的小不点搬着从家里带来的小板凳，整整齐齐坐在学校的操场上，听四、五十岁的校长讲话。校长讲得啥，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只记住了他的一句话。他表情郑重其事，感情充沛，满怀希望、羡慕地说道：“……同学们，你们是祖国的花朵、民族的未来……”。第一次被称作是“花朵”，有些受宠若惊。我妈还没有说过我是“花朵”呢！我是男孩，也算是“花”么？山坡上的花儿开得五颜六色，五彩缤纷，再看看我们，那个贫穷的年代，男生、女生几乎都穿着黄绿色的缝着补丁的土布衣服、裤子，布鞋，色彩单调乏味，一片灰头土脸，我们算是啥品种的花呀？几乎每顿饭吃得都是包谷榛，糙口的永远不想再吃的包谷面馍，我们这些花儿活得恓惶困顿。“民族的未来”？多么沉重的寄托啊！我们这些小不点有这么重要么？“未来”多么遥远啊！看不见，摸不着。我想，如果天天能吃到白面馍，犯了错误或考试不及格不挨老师和爸爸的打骂就是最幸福和谢天谢地的啦，我宁愿不要未来。隐隐约约觉得校长有的话说得似真非真，但是，我不敢说出来。

校长讲完了，宣布给我们所有的小朋友每人发四颗水果糖、四根铅笔、两本作业本。我们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要钱，送给我们，真的么？水果糖，除了过年才能吃到。平时去矿上的国营百货公司买文具，隔着高高的、冷冰冰的玻璃柜台和一脸冷漠的售货员大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们从小就认识了钱，被输灌了“商品、交易”的概念，这也算是早期教育、素质教育么？如今白送给我们，我们惊讶欢喜的心儿几乎飞出胸膛。啊！这是人生第一次得到的礼物。感觉是那么温暖、幸福得不知所措！讲台上的校长咋那么好，那么慈祥呢？我觉得他和教室里后墙上挂着的毛主席画像一样伟大！我们把糖果、铅笔小心的放进口袋，一只手拎着小板凳、一只手将本子贴在胸前，欢欢喜喜地回家了…………

一晃，四十年过去了，再看看我们这些“祖国的花朵”，少数学习好、有出息的同学成为公务员、单位干部、老板、艺术家，活得和花朵一样含苞怒放、鲜艳傲娇，其他同学呢？大都是工人、临时工、个体户，收入仅维持温饱，如同残花败柳蔫了吧唧。我们上小学、中学时，一些代课老师是从矿工中挑选出来的，教的课让学生昏昏欲睡。大部分父母是小学文化，根本无法辅导我们功课。结果，高考门槛绊倒了十之八九的学生，我们成为应试教育的手下败将，踉踉跄跄，自谋生路。过了约十年，赶上国企倒闭潮，我们又成为惊慌失措、茫然四顾的下岗工人。回想起校长说得“同学们，你们是祖国的花朵、民族的未来……”，不由得满脸羞愧。我们一事无成，苟且偷生，连那“四颗水果糖、四根铅笔、两本作业本”都对不起。难道，该怪爸妈把我们生得丑呆笨傻蠢么？

一位善于投机钻营的同学发迹了，成为腰缠万贯的老板，几位同学都去投奔他，可是，几年后，几位同学都失望得回来了，因为他拖欠他们的工资。许多同学都过得平平淡淡，收入也仅维持温饱，但是，几乎都把孩子培养成了大学生，圆了我们这一代人的大学梦。他们爱老婆，孝敬父母，极少离婚，遇到亲友有困难，力所能及地伸出援手，难道，能说他们活得平凡窝囊没出息，像似路边的野草？和那位腰缠万贯的同学相比，这些同学却活出了花的姿态、散发着花的芬芳。正是他们，装扮了人世间寂寥的春天。

2021年的“六一”儿童节快要到了，这是我们孩子或者孙子的节日。曾经属于我们的“六一”儿童节却离我们愈来愈远，这些节日给我们少年时代贫瘠、灰暗的生活带来了短暂、难忘的快乐，温暖过我们的生命。衰老和死亡也将离我们愈来愈近，我们是否会感到慌恐和不安？家乡的姚筱舟老师离开了我们，他创作的歌词《唱支山歌给党听》仍在世间传唱；1992年，曾和家乡煤矿工人一起下井劳动、体验生活的作家路遥先生因病去世，他创作的小说《人生》、《平凡的世界》成为经典文学作品；国家一级作家和谷先生情系桑梓，推动建成的“黄堡书院”成为家乡振兴和传播文化的园地和名片…….夜深人静的时候，扪心自问，我们能给这个世界留下点什么？一首歌词，一本书，一栋建筑物……?如果能给世间留下点什么，不因你的躯体消亡而消亡，感动别人，温暖社会，就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也许就没有辜负校长讲的：“……同学们，你们是祖国的花朵、民族的未来……”

即将迈进知天命之年，有些人看破红尘、得过且过；有些人是否还能胸怀少年的梦想，继续默默的耕耘劳作？一旦机遇来临，如同黄巢提写的诗歌《不第后赋菊》——“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历尽磨难，最终修成正果。相比大器晚成的姜子牙、百里奚、齐白石，一切都不算晚。我们为什么要轻易地放弃梦想，一蹶不振？却装着一本正经的模样，满怀希望和羡慕地对着自己的孩子说：“……宝贝，爸妈不行了，你们是祖国的花朵，民族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