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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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小学时，我发现一个秘密，学习好的女同学往往长得也好看，让我们这些学习成绩中不溜和靠边站的男孩子心生敬畏又默默喜欢。几十年过去了，都忘不了她们，比如小学四年级的学习委员张秀银。
张秀银，名如其人，学习优秀，长得也秀气。淡淡的眉毛，眼睛像两轮弯月，流露着友善和纯真。和大多数女生一样，编着两条整齐的、黑而长的麻花辫。辫梢系着红头绳，依在她的背后，在我的眼前和心头轻轻摇曳。
一些学习好的同学也常常比较傲气，对人爱理不理的。不过，张秀银不是。她性格温和，喜欢微笑。微笑时，露出整齐的贝壳似的牙齿，让人心动。仔细看，她鼻梁上有几粒淡淡的雀斑，这并不影响她的清秀。我敬慕她，雀斑我也喜欢。在我眼里，她是班里最漂亮的女生。她是那么干净，戴着花布罩袖，衣服永远那么整洁。不像我们男孩子，都上四年级了，还蹲在地上弹玻璃球，手背上翻转纸烟盒叠成的三角，砖头上掉杏核……看谁赢走谁的。玩恼火了会大打出手，连搂带抱地一同摔倒在地上。浑身沾满灰尘，像似小土猴。
秋天来了，天气凉了，同学们几乎都穿着母亲缝制的布鞋，而张秀银穿上了一双黑色的皮鞋。记忆里，全班好像只有她穿着皮鞋，显示着她家生活条件的优越。我上了高中，才穿上棕黄色、笨拙土气的翻毛皮鞋。她脚上昂贵的皮鞋似乎进一步拉开了我们和她之间的距离，或者说进一步表明了她的与众不同，虽然她并不觉得。她聪明，俊秀，有教养，家境宽裕，散发着贵族气息，像是一个小公主。我们则是一帮笨头笨脑的穷孩子，却时时关注着她。她学习始终那么好，每次测验或考试几乎都是第一名。班主任、代课老师偏爱她，同学们都仰慕她，也喜欢她。她是我心目中的偶像，我敢说，她是全班男同学心目中的偶像。
张秀银的家和我家都在一号井河东公房住。唉，不过，我们两家隔得有些远。所以放学后，也很难见到她。她有一个弟弟，小名叫阳阳，比她小三五岁，长得比她还秀气。乌黑的头发，乌亮的眼珠，红润的小嘴，像是一个女孩子。留着小平头，和她一样，身材苗条。唯一和姐姐不同的是，他眉毛黑而宽。每次见到他，总是笑眯眯的模样，惹人喜欢。我在家里排行最小，有时我就遗憾地想：我咋没有这么一个英俊的弟弟呢？他怎么没有出生在我家呢？
班主任教我们语文，上学时最让人烦恼的是他每天都会给我们布置家庭作业，第二天早读时得把家庭作业放到课桌右上角接受班干部或他的检查。如果没有写完，会被叫到讲台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手抬起来，接受细竹竿教鞭或黑板擦背面打手心的惩罚，又疼痛又丢人。
这一天，下午放学回到家后我贪玩，家庭作业没有完成，差几行生字没有抄。第二天早读时，张秀银开始检查作业，我故作镇定的念课文，心里却提心吊胆。发现我没有写完作业，她看看我，又看看作业本，若有所思。也许是我平时表现得不算顽皮，她决定网开一面，饶我一次。于是，悄悄对我说：“下课了把作业补上”。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赶紧点点头，心里庆幸自己很幸运。可是，我的女同桌眼尖，发现我作业没有写完，于是积极踊跃地揭发，提醒她：“他作业没有写完”。我魂飞魄散，就像一个小偷刚蒙混过关，又被警察逮住一样。浑身一凛，心想：完了，完了，吾命休矣。张秀银对她笑了笑，没有应声。我同桌的脸上浮现出疑惑不解的表情，楞了会，最终放弃了举报。
每次回忆到这里，我心里就感激张秀银。多么善良的女神啊！因为她的慈悲，我逃过了一次老师的挨打。
课间时，女生喜欢玩扔沙包、跳皮筋、踢鸡毛毽子。有时候，个别调皮的男生会借机捣乱。比如装作无意之间碰撞一下女生；或者捡走落在脚下的沙包、毽子，扔向远处或装作扔向远处，戏弄一下她们。女孩子动不动就爱向老师告状，不过，男孩子这种小捣乱她们一般不会给老师告。因为肇事太小了，老师一般不好惩罚，还显得她们事多。所以，她们往往骂一句“贱皮子”或“贱手贱脚”，表达生气、讨厌了事。
这天下午放学，几名同学在教室里扫地。我收拾书包准备走，旁边一个男生等我一起结伴回家。这时，张秀银领着几个女生朝我走来，嘴里说道：“不许走，今天找你算账。”看到这阵势，我有点懵，平时女生课间做游戏时，我好像没有捣乱过她们啊？为啥要找我算账呢？
我赶紧朝教室门口走，可是，有两三个女生把着门。我急忙转身朝教室后门溜去，谁知道，后门有三四个女生把门关上了，我无路可逃。我去开教室后门，她们拦住我，不让我开门，并开始推搡我。我不敢动手反抗，担心如果惹哭一个，她们会给老师告状。那个年代，比较封建，男孩和女孩各玩各的游戏，一般很少互相说话。她们人多势众，情急之下，我羞臊得脸发热，只能是奋力躲闪。教室后门墙角倚着大扫帚，我差点摔倒在扫帚的枝叶上，真可谓把人逼到了墙角。看着我狼狈不堪的模样，她们哄堂大笑。
最终，我拉开了门，踉踉跄跄地夺门而逃，身后传来她们开心的笑声……
一路上到家里，我很担心班里将传出自己被一帮女生拦截的“绯闻”，那不被男生笑话死？一定会遭来他们的调侃和取笑。直到入睡，我一直忧心忡忡。第二天早上来学校上课，班里风平浪静，昨天下午放学教室里发生的“围堵事件”似乎跟没有发生过一样……心虽然放下了，但是，一想起这件事情，我就不由得不纳闷，当天女生们为什么要围追堵截我呢？
后来，我猜，可能是平时班里个别顽劣的男生会对女生搞恶作剧，甚至欺负她们，看到她们惊慌胆怯的模样获得一种胜利的快感。凭力气，女生当然打架打不过男生。或许她们埋藏着小小的报复心，也想捉弄一下男生，看看他们受戏谑的窘相。我在班里个头最低，力气最小，她们经过一般密谋策划，选中了无辜的我。于是，发生了当天的那一幕。
哼！没有想到，平时看上去温顺乖巧的女同学有时候也会变得坏坏的。
四年级上到一半的时候，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张秀银的爸爸要调回很远的老家上班了，她要跟家人离开我们矿区了。同学们都在悄悄传递着这个“噩耗”。张秀银却没有给同学们说。我想问她，可是，我的学习成绩一般，有点自卑，不敢问。生怕问了，她也不告诉我。
不过，一连几天，张秀银仍然来班里上课。也许消息是假的，我松了口气，心里默默祈祷：但愿消息是假的。不过，听说班长白军堂等几个学习好的学生干部都给她送了作业本，作业本上还写了留念的话。唉，她真的要跟着爸爸一起离开这里么？我又暗自担忧。我也想给她送本作业本。可是，我们家兄弟姊妹五个，和绝大多数矿工一样，家里贫穷，刚顾住温饱。如果我向母亲要一角钱买本作业本送人，母亲肯定是不会同意的。我心里干着急，但是，没有一点办法。
不幸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几天后，张秀银没有来上学。第二天，第三天……她都没有来。从那天开始，再也没有看到她来班里上课。她真的转学离开我们这里了。
教室里没有了她，好像缺少了许多，变得空旷冷清。寒冷的冬天仿佛提前降临了。从此以后，一直到四年级结束，我都很沮丧、失落。我相信，同学们和我一定是同样的心情。她把我的心都带走了。同学们都对她恋恋不舍，都很挂念她。我常常想念她如花的笑靥，她的贝壳似的牙齿，她的黑而长的麻花辫。
一段时间里，我都在怨恨我的母亲。因为她不会同意给我一角钱，准许我给张秀银买本作业本留个纪念……
二十年过去了，我参加过高中、初中同学会，不过，还没有参加过小学同学会。没有人组织，许多小学同学都联系不上了。没有张秀银的消息，她永远停留在十一岁的模样，成为永远的小公主，成为永远的美好回忆。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念过不惑的我，回首少年往事，虽然没有落泪，但常常会唏嘘不已。沉溺怀旧，莫非是自己已经开始变老了么？
光阴似水，每当我想起小学四年级的日子，想起日渐模糊的教室，想起一些已叫不上名字的同学，总会轻轻吟唱起一首歌谣。怀念那失去的童年，怀念流逝的岁月，怀念清纯秀气的张秀银：
你那美丽的麻花辫，
缠呀缠住我心田。
叫我日夜的想念，
那段天真的童年。
你在编织着麻花辫，
你在编织着年华。
等你长大的那一天，
是否还留着麻花辫？
你幸福的笑容像糖那么甜。
不知美梦总难圆；
几番风雨吹断了友情的线，
人已去梦已遥远。
你那美丽的麻花辫，
缠呀缠住我心田，
叫我日夜的想念，
那段天真的童年。
你散落的长发在梦里出现，
回过头惆怅的眼；
任凭风雨吹断了友情的线，
天变地变心不变。
是谁解开了麻花辫？
是谁娶了你做新娘？
谁让不经事的脸，
转眼沧桑的容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