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志
网站用户
——献给铜川所有老矿工
父亲
没有想到
三十年后
我又看到你了——
五个黑色的矿工
如陨石从天而降
如泰山拔地而起
站在市区的入口
站在地平线上
深沉地
和蔼地
眺望着远方
凝视着自己的家园
五个黑色的矿工
头顶是蔚蓝的天空
脚下是新盖的楼房
像一尊巨大的煤炭
被忧伤的黑夜浸透
在阳光下
格外醒目
震撼着、撞击着、刺痛着
所有人的眼睛和心灵
基座旁
一个黑色的矿工
坐在一块石头上
嘴里吸着烟卷
安详的休息……
几十年过去了
这个城市
终于想起你们了
父亲
你们才下班么？
戴着安全帽
穿着棉袄、棉裤、长筒胶鞋
腰间皮带上挂着充电盒
拄着一根铁撬
你们从头倒脚，都是黑的
铁撬也是黑的
被矿井里的煤尘染黑的
你们的肺里，也有黑色的煤尘
你们面前
是明亮的阳光
你们背后
是黑暗的矿井
多么熟悉的画面
三十年前
就是这样的情景
父亲，我的父亲
黑色的父亲，疲惫的父亲
父亲
我又看到你了
看到了黑色的你
你们五个人站在那里
在轻声交谈？
在黑暗的矿井里打量煤层？
还是出了矿井朝家的方向张望?……
父亲
我的眼睛湿润了
因为黑色的你
让我看到了你们年轻时的模样
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那是一个贫瘠的年代
那是一个纯朴的年代
你们在百十米深的
黑暗的矿井里
抡着洋镐、铁锨
埋着头
不停地
挖煤、挖煤、挖煤
你们流着汗
你们受了伤
你们流过血
被乌云般的煤尘吞噬
你们咳嗽着
埋着头
仍然不停地
挖煤、挖煤、挖煤
父亲，我的父亲
黑色的父亲、辛苦的父亲
父亲
你们活着的时候
在黑暗的矿井里劳作
在人们的脚底下劳作
被一些人称作是“煤黑子”
挨过白眼
受过冷遇
被人轻视过
被人欺辱过
你们流过泪
你们隐忍着
你们用青春、健康、生命
换来了这个城市的繁荣
几十年后
麻木的人们
终于苏醒了
这个城市
终于想起你们了
你们走出黑夜
走出黑暗的矿井
站在市区的入口
站在地平线上
终于
抬起头、挺起胸膛、微笑着
被阳光照耀
让城市仰望
父亲
我又看到你了
看到了黑色的你
黑色是你的职业
是你的躯体
白色大理石基座
是你坚强而脆弱的筋骨
当你挖煤受伤时
我看到你血肉模糊
看到了你白色的筋骨
碑身上的红色字体
是你炽热的鲜血
当你挖煤受伤时
它们流淌、飞溅
父亲，我的父亲
黑色的父亲，血色的父亲
父亲
你站在云端
我朝你轻轻走来
仰起头来注视你
在你的脚下
我是那样渺小
父亲
你上班累么？挖煤辛苦么？
你活着的时候
我没有这样问过你
当你化为雕像时
我才想起来问你
可是
你站在云端
离我那么远
那么远
你再也无法听到了
一切都晚了
父亲
你能原谅我么？
父亲
我又看到你了
看到了黑色的你
母亲看到了你
活着的矿工看到了你
矿工的孩子看到了你
异乡的游子看到了你
所有路过的人们都看到了你
回到铜川探亲的退休矿工
看到了你
“铜川没有忘记我”
他们失声痛哭、泣不成声
可是
那些已经逝去的矿工
却没有看到你
没有看到
这座黑色的雕像
这座挺拔的雕像
这座迟到的雕像
如果人真的有灵魂
也许
他们在黑暗的世界里
露出苦涩的微笑……
父亲
我又看到你了
看到了黑色的你
健忘是人类的天性
是我的冷酷自私
我常常忘记你的生日
忘记你肺里残留的煤尘
我常常忘记
这个城市的生日
忘记这个城市泥土的芳香
如今
有了你黑色的雕像
坚固的雕像
迟到的雕像
从此
我再也不会忘记
大理石碑体上刻着
一行醒目的字体
“铜川 1958”！
父亲
我又看到你了
看到了黑色的你
你们站在市区的入口
站在地平线上
深沉地
和蔼地
眺望远方
俯视着这座城市
凝望着你们的家园
凝望着你们的亲人
凝望着你们曾经居住过的老屋
凝望着关闭的矿井
凝望着荒凉的矿区
凝望着你们种过的菜地
凝望着菜地旁干涸的小河
凝望着你们曾经走过的每一个角落
父亲
你在思念
我在思念
父亲
没有想到
三十年后
我又看到你了
看到了黑色的你
从此，这个城市
有了灵魂
有了记忆
有了根
从今以后
无论我离开这个城市
还是回到这个城市
只要踏上这片土地
就能远远地看到
黑色的你、伟岸的你
亲切的你、孤独的你
无论阴晴雨雪、无论霜霞雾霭
你都在默默陪伴着我们
守护着我们
因为有了你的守护
这个城市才能如此平安、静谧
因为有了你的陪伴
你的子孙儿女才能在黑色的夜里
安然入梦……
（完）
结束语：
致敬铜川老矿工，我们辛劳一生的父亲！
感恩怀念铜川老矿工，为了社会和家庭，他们付出太多、太多！
作者：黄志
2016年3月构思、初稿，2017年至2019年修改
于铜川矿务局原王家河煤矿一号井老屋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