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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莞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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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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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随你的心

才龙是妈妈“捡”来的中华田园犬,一条很普通的黄色土狗。它本来在阿姨家的果场里,去年才几个月大的它生了场大病,忙得分不开身的阿姨唯有让妈妈带去看兽医。

病愈后的才龙直接在我们家扎营了。平日里妈妈一个人在老家,才龙的到来给她多添一份欢乐,每次我们回去她总是夸个不停,说才龙通人性,乖巧听话,对外人强悍,对家人温顺。

   才龙确实很懂事,周末我们回家它是最热烈的欢迎者,车门还没有打开它就已经一蹦三跳冲刺过来,欢喜得在车外直打圈圈。打开车门后更是要命的热情,还没完全下车整条狗身就挂了过来,脑袋乱哄爪子乱划,尾巴都摇起三级台风了。常常被它的热情雷倒,寸步难移,只好吼它几声,深谙人性的这货才不了了之的停止它的蛮缠,呜呜呜的抗议抽身离开,还一步一回首的哀怨眼神,看得让人直发笑,一笑不得了,它又开始像打了鸡血般缠人。

  我通常不怎么理它,还好有孩子。孩子超爱狗,常常一人一狗滚成一团,有时不得已妈妈只好把才龙关到小屋里,才能停止这俩家伙的疯狂。

   有次见这俩家伙又闹在一块,刚好玩着手机,顺便拍了几张相,家人看了后责备声一片,因为有张相片孩子的手就搁在才龙的嘴巴里,他们担心孩子会被咬伤,可我知道不会,狗狗的爱是这世间最纯粹的感情,它甚至没法停止对你的好,尽管更多时候它因此伤痕累累。孩子还小,出手不知轻重,某次和才龙玩耍,有暴力倾向的他竟扯下才龙身上的一掇毛发,才龙痛得当场嗷嗷叫,跳起来跑了几圈,又满心欢喜的跑回孩子身边接着游戏。我当时吓了一跳,既担心又心疼,然而才龙用它无声的爱抚平了这个小小的插曲。

   孩子爱狗,可能是遗传了我的强大基因,小时候自己也是一枚超级狗友。家里的狗崽子还没睁开眼,我就抱它放在车篮里,踩上自行车欢天喜地的跟朋友分享去了,有次晚上还硬抓它到床上睡,深夜家人找狗崽,我害怕被骂,赶紧把它放下床。没想到上床时还挣扎不休的贞烈户就这么睡着了,任我怎么催怎么推它就是趴着一动不动有如睡神附体,结果当场被人赃俱获,挨批了。

   哥哥也很爱狗,有严重洁癖的他还养了两条狗,也常常给他们洗澡溜哒,还不遗余力的照顾他的宝贝小儿,果断是神话中的超级奶爸。我们常调侃他的爱狗情结,他也不恼,只是有次他很纳闷的问我,你以前不是也很爱狗吗?怎么现在就无动于衷了?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我愣了愣,笑了笑就躲避过去,他也没再问了。可回去的路上心里却是阵阵滚浪,一些尘封的往事竟不自觉的涌现,是什么时候开始对狗狗这么刻意疏远了?

   小时候家里养过一只娇憨玲珑的哈巴狗,外形可爱讨巧,小脑袋瓜上一双黑溜圆润的大眼睛,毛茸茸的耳朵总是柔柔的耷拉着,黄白相间的毛发软软的裹着整个小身子,性格活泼轻快。它很忙,乡下的狗远不如城里的狗娇气,家里来往的人多,它常常小心翼翼的审视来往的陌生人,发现有不对劲便使劲吠个不停。后来公路扩建拆迁,我们搬回老家住,老家是鼠患成灾,小家伙每天必做的事就是赶老鼠,房间里稍有动静,它立刻吠着冲过去,于是每天都见它窜上跳下的忙碌身影,慢慢还真有些效果。虽然它是宠物狗,可每天的待遇却是菜渣加米饭,这对于喜欢吃肉的它是份折磨,常常直立着身子伸着爪子向我们讨吃的,神情哀怜呆萌,惹得我们好生怜爱,于是总是偷偷的给它藏些好吃的。

它粘乎着家里的每个人,有时我们在玩,它也会在旁边打盹或趴在地面安静的看我们游戏。一旦捕捉到你关注的眼光,立马来了精神,前掌立即撑起上身直摇尾巴,这时再轻唤一声,它立刻抛掉所有的矜持奔向你,不停的撒娇滚肚皮。有时候我们捣蛋被挨训,受了委屈,它就会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略带着急的看着你,时时身有同感似的舔舔你的身体。岁月静好,它就在童年里不离不弃。那时的它已渐显老态,来家里也好些年头,家里的老人说,它也是狗狗里的老人了,就让它安然渡老吧。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自己上了初中,全日制的学校,只有周末的时候才能回家,有天回去忽然觉得有些冷清,唤了几声狗狗,可没有听到回应,然后家人没好气的说,还叫什么 ,早被宰吃了。一下子懵了,哈巴狗能吃么,还那么老了!家人说狗狗当初是谁谁买来的,她认为是她的所有物,趁家人不留意哄出去宰杀了才告知家里,我们也气得不行,可总不能为一条狗搞得家里伤了和气。道理似是而非,留下震惊的我黯然成霜,到底是多馋的嘴才下得了手杀害没几个斤两的它,甚至觉得她杀的不是狗,这种难受无法言语,如梗在喉,如刺在心。

   那时候妈妈还在外地工作,每逢寒暑假,我们都会去她生活的那个繁荣大城镇。

   她租住在城中村,因为做生意住在一楼的房子,地方不大,有时为了更好的利用空间,经常会占用门口前的过道,摆桌子吃饭,做手工,闲聊等等。这里的人都是怀着同一个梦想来到这儿,尽管工种不同,可背井离乡的艰辛都是一样,为了更多的节省开支,常常几十平方米大的屋子便挤了两三户人家,所以占道是司空见惯的事,没人会忍心指责这一切,包括两条硕大的狼狗。

   初见这两条大狼狗时大大的吓了一跳。

   虽然喜欢狗,但也止于小体形或性格温驯的宠物犬或田园犬,对于此类膘肥体壮的大家伙意识里总有种本能的畏惧,尤其是关于它们的负面新闻似乎还层出不穷。

   我小心翼翼的保持一定的距离。

   可这两条大家伙压根没理会过我心里小九九所表现出来的忐忑不安,且它们最喜欢就是到我们门口旁的小空地蜷缩休寐。不惹事,也不屑于理会人们偶尔善意或蓄意的挑逗。

   似乎这座繁荣的城市焦躁的人们只是布景行偶。

   也好像是刻意收敛它们自身的锋芒。毕竟是接近成年的狼狗,身高在六十公分左右,黄黑相交的皮毛紧贴精壮结实的躯体。尽管慵懒,可永远竖立的耳朵却不期的侧漏它们的不怒而威。

   很明显是自由放养,谁这么放肆,这个城中村拥挤不堪,难道不怕它们攻击路人吗?

   很快从妈妈嘴里知道答案。

   原来它俩是巷子里头一位拾破烂老妇人养的狗。

   它俩才是这座快奏城市的一道温暖街景。

   每天早上,它俩会相偎送老妇人到村口,温情脉脉的目送老妇人推车远去,才不舍折回。

   傍晚时分,它俩便准时在村口翘首企盼,满心欢喜的等候老妇人推着三轮车的蹒跚身影。

   有时候我会跑到村口,看这温情的一幕,两条大家伙一扫平日的高冷,痴嗔的挨着老妇人撒娇,老妇人一面推车,一面轻呵安护它俩的焦燥顽皮,这哪是狼狗,明明是恶作剧披着狼皮的熊孩子。三者成趣,融化了多少铁汉的心,冷峻的异乡求存,温情反而成了奢侈的一茬。

   两条大狼狗却无私的释放它们的温存,虽然只是对它们深深依赖的老妇人,但也足够令人放心任由它俩徘徊这个城中村的巷头路口。它们走不出城中村,这个城市对流浪狗还是有着严厉措施。不过它们也不怎么溜达,毕竟自身的特殊性还是会引起陌生人群的戒备和恐慌。

   我对其更是好感暴增,常常会给它们一些好吃的,但它们只是闻闻,却从来不吃。

   慢慢就不好意思引诱它们了,也习惯在门口做手工活时旁边慵懒的两条大家伙。这种感觉熟悉而温暖,在曾经,也曾有这么一只小家伙静静的守候在旁。

   可有天,这种温暖的平衡却被打破了。

   出去逛街,回来却惊恐的看见一群人在屠杀狗,而且正是老妇人的其中一条狼狗。

   他们胡乱的把狼狗拴吊在墙上,一边残忍的用粗木棍狠狠的棒打它全身,它狼狈的企图挣扎,图劳无功,腥红的血顺着皮肉模糊的伤口迸裂涌出,后腿本来还用力蹦着墙,可被一个乱棍猛打过去,似是断了不停地抽搐,它失控的痛苦哭嚎,是真的哭,我从来不知道狗会哭,可它真的在哭,那种哭声很响很亮,是生命尊严碎了一地的声音,完全是绝唱,狠狠的钻到人的心里去。慢慢它的挣扎也低微了。

   我恰恰看到这血腥的一幕,完全不敢看,赶紧别过头,却看见那群屠夫旁边的另一条狼狗。

   他们并没有防范它,它夹着尾巴弓着身子四肢向前紧绷着也在呜咽,悲痛它惨绝人寰的同伴,看到它眼里噙着的泪,可它还是没有作出任何反抗,我不忍心看不去,赶紧躲回屋子。

   当晚巷子里老妇人的哀哭声不绝,和一酒鬼浑浊的辱骂,间中一年轻男子劝和的声音。

   杀狗的正是老妇人好逸恶劳终日无所事事的酗酒丈夫,和他的酒肉朋友们。

   过后对于狼狗被宰杀,大伙虽然觉得遗憾,却也似乎理所当然的事。有人说它通人性,但毕竟是畜牲,畜牲就是菜禽,被宰杀是迟早的事。有人说,虽然我也吃狗肉,但自家养的狗多少有些感情,怎吃得下,还是去馆子吃。也有人说我信神佛,不能吃狗。

   议论纷纷,几乎都围绕在吃与不吃间纠缠,甚至很快延伸到其他的话题去了。我沉默惯了,继续低头做自己的手工活,有时也会看看孤独在旁的大狼狗,忍不住讶诧,虽然目睹了同伴的整个惨剧,可它好像没受到任何影响,高冷依然,蜷缩依然,似乎它的存在只为追随与赤诚。是无知所以无所畏,还是以沉默的坚强捍卫心中最纯粹的依赖,如同信仰?

   老妇人安抚好她的狗,又开始日复一日的生计,因为言语不通,对于她的情况我们知之甚少,只是知道她有个暴戾成性的酒鬼老公和在附近上班的儿子,家乡是否还有其他的牵挂,无从得知。唯一显而易见的是,大狼狗同伴的惨剧并非意外,或者也会是它的最终下场,每每这时自己便开始驼鸟心态,以一种无比虔诚的姿态投入手中的活儿,不愿意去想结局。

   其实不止是我,善良的大伙也在逃避这个问题。就好像当初家人的无奈,道理似是而非。

   可有时候老天偏偏要将一些悲剧持续进行。

   完全是毫无预警的一个下午,烈炙的太阳几乎要把大地的精气神都蒸发,我们焉焉的做着手里的活,这个到时间是要交货,再困也不能马虎,强撑着认真投入,对于巷道里廖廖无几的行人实在分不出精力去关注。这个时候最怡然便是哈着舌头睡懒觉的大狼狗,可不想,一切竟如此无常。压根没人留意到那个渐近的熏醉脚步,直到他手中的刀狠狠的砍向睡梦中无任何防备的大狼狗。这刀不轻,抽出来时已是鲜血淋淋,大狼狗吃巨痛猛然跃起, 痛嚎的疯狂撞向外面的街道。一切来得太突然,这个残忍的刽子手就这么举着那把罪恶的刀在我身旁,当我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尖叫着几乎连滚带爬的窜进屋子里的洗手间,死死的扣上门,黑暗中紧紧贴着冰冷的墙体哆哆嗦嗦,沐血的刀刃不停的在眼前摇晃,无比的恐惧那个疯子会进屋乱砍,还有被遭受横祸的大狼狗,它怎样了,会不会被当成疯狗直接毙了。

   魂飞魄散的一幕多年后仍历历在目。当天是这种歹毒的行为终于引起公愤,大伙迅速得知这个行凶者竟是老妇人丧良的酗酒老公,很快有他们的同乡通知她儿子回来处理这件事,在终于等到精神萎蘼的大狼狗拖着伤躯回来时,大伙竟无不欣慰的催促其带它去看兽医,上了药也缝了针。那个酒鬼犯了众怒,好久没见他露脸,不知躲哪去了。

   可对于大狼狗,这场无妄之灾着实痛苦折磨了它好些日子,几寸长的伤口接近尾部,因为缝着线,它只能是站着,也不能摇动尾巴,否则痛得是呲牙咧嘴,然而这一切它还是忍耐下来了,在身体稍为好些后,依然每天去接送老妇人,这一幕让很多人都感慨不已。而且当它可以活动筋骨后,它又回到当日遭受横祸的老地方蜷缩休寐,它的世界并没有因为同伴的惨死自己的受难而有所坍塌。

    在事发后我曾沿着它当时的血迹一直走一直走,它没跑多远,只是围着城中村前面的建筑群不停的兜圈子,那个时候的它是不是既痛苦又惶恐,天下之大,唯一赖以生存的地方只能是刚给它剧痛的城中村,能依靠的也仅仅是它的主人,然而它还是回来了,尽管不知道回来后面对的会是什么。当日若然不是众人的严厉谴责,可能迎接它的便是残忍的木棒或锋利的菜刀,如同它死去的同伴。这一切它也许知道也许并不知道,可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必然知道伤害它的人绝对不是给它温暖的女主人,它心中的信仰不倒,这便足够了。

   突然就想起那时家里的那只哈巴狗,心里一阵阵抽紧,它必定没有想到,最后,竟是它一直信以为赖的主人亲自杀了它,甚至能强烈感受到它当时圆润眼睛所流露出的恐惧及深深的绝望。

    那刻面对车水马龙的街头,心痛莫已,也从那时起对自己说,如果无法给予它们最基本的保障,那么以后不再养狗了。拿什么面对这份情深,如鹰拔掉利爪,如刺猬拔掉尖刺,只为拥抱你。可这份感情来得廉价,很多人嗤之以鼻,甚至轻视的认为它们只是畜牲。

    所以网上流传很多虐待动物的视频,有人认为中国人吃狗肉的传统由来以久,这也无可厚非,孰不知狗狗的情深早已感昭天地,几千年来,无论是佛门还是道家典故或是民间谚语,很多地方都有告诫不能吃狗牛,这种观念也是深入人心,比如从小被告诫不能吃狗肉的人,其实你详问他们,也是问不出个子丑寅卯。如依《正法念处经》中说,若人在世愚昧不明事理,命终则入畜生道。由于为人时逆理背天,所以畜生不能直立行走。四肢朝地、背朝天。《首楞严经》中说,为人在世罪业深重,地狱罪尽不足酬偿者则转生鬼道;鬼道不足酬偿者则转生畜生类。佛门有轮回一说,认为畜生道与人类一样,都是六道轮回的一道,我们的宿世冤亲很可能都在其中。与人感情深厚者,前世可能是你的亲人,来续善缘;恶向者,是宿怨报现。

   其实不热衷道德绑架,自己虽不吃狗肉,可对于身边吃狗肉的人也只是选择性忽视。只是期望若有人在万千狗海中邂逅与你有善缘的那条狗,能否让它安然终老?有人豪言万丈,自己养的狗,我喜欢时便是爱宠,不喜欢了就是肉狗。是的,我们无法阻止命运,更无法阻止它走向你,如同它的宿命。

  或者倘然接受,让一颗滚烫赤诚的心被剖腹取出,淋了热油加上葱花,继续缠绵在你的唇齿,当终于进入你的身体,它的肉体便与你融为一体,灵魂紧紧依附跟随如此挚爱的你,不离不弃,继续它悲壮的宿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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