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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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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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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殇

 

 

书殇

 

 

早晨起来找书,翻到几年前与儿子在山上摘的红叶。即便早消退了水分,叶片依然是那样的红。红叶夹在书页之间,那是儿子小学第九册的课本。我是突然想起李颖的《夕照》,想翻来重读。现在,他远离镇雄,在几百公里之外的昆明上初中。小学课本被我整齐的堆放在一个近乎橱窗的书架里,外面用我的书盖着,书实在太多,没有办法。儿子去昆明读书后,我清理了他的书,许多“无用”的书被我从书架上移走,堆弃在一个准备适当的时候买掉的废纸堆里。今年儿子回来,要找一本练习册,在废纸堆里找到。尽管没有说什么,我在他有点失望的眼神看到了所谓的人是物非。当初我并不知道儿子除了课本之外,其他的书还会有什么用处。

这让我想起我还在泼机读小学,父亲在中学教书,特别盛行现在叫小人书的连环画。一般几分钱一本,也有一角多的。书店里一上新的连环画,我就跑去,假装要买。隔了柜台,叫售货员拿来看,很随意的样子,顺便翻看里面的内容,直到看完。有时,一本连环画,要跑去看好几次,最后还是没有钱买。喜欢得不得了的,只得回家骗工资低的父亲,将它买回。现在都无法记起,我是用什么方式搞到近一百本连环画的。那时我家在泼机,没有房子,住学校寝室,星期六那些小人书被带回老家一个箱子。后来,我家在泼机修房子,老屋给远房亲戚住,最后是房子年久失修。直到某天,我发现那些小人书在老家那个箱子烂的烂,散的散,化为乌有。一个人少年时代的财产其实都是虚无的,更何况是书。

这些少年时代与书有关的往事,在后来经常被我放大。高中毕业后上昭通师专,我最喜爱的事情除自己买书外就是在图书馆里看书、借书、赔书。昭通地方不大,书店也不多,但在书店里可以买到相当优秀的书。某本书只要老师在课堂上讲过之后,我就跑去买。甚至老师不经意间提及的书,在书店里也可以买到。或者给老板说了书名之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书店里准会找到这本书。当时还盛行旧书店,那些旧书来自何方,不得而知。书的价格也不贵,我常常从微薄的生活费中花去大部分钱买了很多书。

那时,好像很盛行偷书,好多学生在图书馆里偷书。有个学期,中文系阅览室在宋家宏老师的提议下开放,结果是只开放一星期就被关闭掉,原因是书被偷掉几百本。连刊载宋老师论文的杂志也被偷掉,还有出版得非常少的《围城》也下落不明。而我从来没有偷过一本书,也没有能力和胆量去偷书。我只在图书馆中以欺骗的方式赔过书。赔书,大多是5倍,比起在书店里买便宜得多,而且好些书也是书店里没有卖的。如今回想起来,这近乎缺德。很多书当时觉得很好,赔了之后,其实用处不大,这本书近乎消亡,只存在我个人的书架上,而更多需要读这本书的人再已看不到这本书,或者可以开启某个人思想之门的书再已无法找到它将要开启的门,它只是一个愚钝的家伙书架上的一个装饰,它的作用没有得到发挥。这当然是我现在的想法,否则,我也就不会做赔书这样的蠢事情。后来我又去云南教育学院读书,在那个图书馆,我依然是读书、借书、赔书。此外就是偶尔在书店里买书,更多时候还去昆明新闻路批发图书。

之中很多书是经常读的,比如陈正祥的《中国文化地理》,也有些是从来没有读过的,甚至当资料都没有查过的,比如《红楼梦》的资料辑录。有些书是当时嫌贵没有赔,现在市面上无法买到、后悔不已的,比如《托马斯·沃尔夫短篇小说选》,有点“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的味道。那时想起很想赔的一本书《昭通方言疏证》,姜亮夫先生的杰作,云师大图书馆的藏本,一问要赔二十倍,一个叹为观止的天价,转念一想,如果真的赔了那本书,恐怕也只是瞬间的快感而已。由此我也想到,一个图书馆恐怕应当充分的估计一本书的阅读量、赔书量,是不是可以让学生来赔书,这或许不失为一种办法。而更让我反思的是,我赔了那本书又怎么样,古人不是说读不尽的书吗,一介书生,买得尽或者赔得尽天下的好书吗?一个应该由国家来完成的事情个人能完成吗?

当然,一个人的阅读、收藏欲望是无止境的,当我开始出版书的时候,我就想,现在许多书其实都是垃圾,每年出版那么多的书,真正称上好书的又有几本,这个时候我也就不再想买书了。而不停的还是有人在出版书,好些人还称自己著作等身,等到我开始反思那些可以称为经典的作品,比如《史记》,一个作者一生到底写了多少,《论语》或许是一个群体的结晶,它到底又有多少字呢,如果真的用数量来衡量一个作者,那就是何等的可悲,而那些花一笔钱来自费出版书的人们,在将自己的书送给别人的时候,内心到底有着怎样的波澜,那是一种文化的追求,还是对文明的一种破坏。我不敢说,一本自费出版的书就绝对没有价值,如果它确是高质量的,应当是对人有益的,如果没有质量,或许是危险的。花了这么多钱,作者是否想过,自己可用出版书的钱来买书送人,那或许更有意义和价值。

这让我想起一个很知心的朋友,老家远在外地,来镇雄教书,自己买的大量的书都放在老家,看的时候没有书,又不想将书运来,这近乎分居两地的朋友,这种痛苦是许多人不易体会到的。这也让我想起多年前,我分配到镇雄雨河中学教书,带了大量的书去,那时连桌子都没有一张,将一些报纸放在地上,书就一摞一摞整齐的码得在上面,与桌子同高,那种翻书的痛苦不可言传,更何况没有书读的人呢。每个假期,要回老家去,担心的不是其他东西被人偷掉,那种痛苦是来自于内心的。在乡村,偶尔也有好事者,做出想读书的样子,一定要借某本书看,然后弄到书不堪入目、遍体尘垢的地步,甚至向你报告,书打失,真是恨不得上去就给他两个耳光。

现在,我依然寄居在镇雄,租借了几十平米的房子,尽管,搬家的时候,最难弄的就是那些书,我想起雷平阳的《四顿书》,一个读书人真的不容易,但那些书还是重重叠叠的垒在我的书架上,上课之外的时间,全都花在读书写字上,有时回忆起自己这一生已过的半世时光,回望自己书架上这些书,有的来自于非常豪华的书店,有的来自于地滩,有些来自于赠送,有些来自于自己心酸的劳作,不言而喻,就像我自己的命运一样,多少年以后,当我回归西天,我的这些书将魂归何处。或许像我有一年在上海虹桥机场偶尔买到的《朱元璋传》一样,当初被设定在机场的大厅货架上,它的命运是被指向通往远方的,这个地方似乎是更繁华的地方,而繁华的地方应当有更繁华的书店,这其实仅仅是一个伏笔,它注定只流落在一些落后的乡村,这不是一本世俗的书,它的品位背后,隐喻了一个乡村的书架,它随我从上海回到这个叫镇雄的地方,落到我这样一个穷书生的手里,面对我非常潦倒的心情,它是否认命了。

这个世界上有更多的书需要买,有太多的书需要卖,就像现在,我书架上重重叠叠的书,有些是一辈子无法浮出水面的,有些是我经常使用的,有些是被人从内心取走了的,无论如何,成为一本书来到过这个世界是幸运的,不管它要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脑袋,一双什么样的手,一阵什么样的呼吸,也是足够的,即便是抄袭,或者在不同书本里呈现的同一优秀文字,我在一首诗歌里说:

“之后,这些文字将奔赴何方

成为何人的美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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