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僭越的高度（组诗）

◆喜鹊巢

像一件艺术品，镶嵌在高处

喜鹊不懂建筑学

枯枝的榫卯让家更温暖

繁华落尽，光秃秃的枝头

袒露旧时的月光，无法僭越的高度

一块胎记

守望着乡愁，等待晚归的人

美，总是在高处

需要仰视，才能抵达宫殿的核心

我一生在低处筑巢

用风霜雨雪

缝补生活的漏洞

——只是，我不必担心偷猎者的枪口

和伐木工人的锯齿

◆在山顶

登上山顶，俯视比仰望更辽阔

白云多么年轻

天空是倒扣的海洋

闭上眼，风透体而过

时间丢失方向，自由落体的错觉

穿透肉身

想象之马沉入海底，像一个缺氧的人

比空谷更空的空

猛然惊醒，低下头时

人生失去落点

山顶上的人是孤独的

高远深陷其中

风景在低处，辽阔的事物越收越紧

只至成为狭隘的一部分

◆盲道

夕阳的钟摆模糊了楼群的轮廓

按摩店门口

导盲犬牵着主人走下斜坡

这是一条熟悉的路

砖纹凸起的烙铁烙印在心底

这方世界

如此小，只能用脚掌和手纹的触碰

感知另外的辽阔

避开最后一辆共享单车

导盲犬停下来，等待点亮绿灯

马路对面，一个假扮盲人的乞丐

拽住路人的衣角

这是习以为常的事——

喧嚣的霓虹蒙上夜的眼睛

盲人走投无路，那个翻过眼皮的人

转眼，到了下个路口

◆鲸落

无边的黑暗伸出黑洞一样的手

一座孤岛沉了下去

下沉，再下沉

大海有多深邃它就有多苍茫——

把海水还给大海

吞噬过的一众鱼虾，用肉体凡胎

一一偿还

这是自然生命的一次循环

生与死

只是一种狭隘的释义

终于沉到了海底，骨骼化作礁岩

筑一座城

万事万物周而复始

一鲸落，万物生

——此时，我看见人类放生的一头幼鲸

正在成为大海的一部分

◆审判者

小时候，我是能断生死的判官

蚯蚓斩成两截

置蚂蚁于凸透镜的焦点下

这是一种怎样的酷刑

蚯蚓断而不死，蚂蚁用明喻诠释

煎熬的痛苦

那时候，我幼小的心里住着一尊神灵

对万物做出审判

如今，我成了自己的审判者——

像热锅上的蚂蚁

无所适从

或许有一天

我也像蚯蚓一样被斩断

——只是不知，断成两截的身体

能否继续在人间蠕动

◆小镇

黄昏的小镇很安静，雪不大

一点点荧光

围绕红灯笼旋转

时间是一只温顺的小鹿

夜归人，掸一掸领口的碎银

炉火正旺

襁褓里婴儿睡态可掬，几声犬吠

也是和谐之美

小镇很小，东头的鸟鸣

叫醒西头的炊烟

入冬的第一场雪，没有

惊扰什么

一群鸽子出来觅食，幼稚园门口

老师与孩子互道早安

◆入山记

藤蔓相互拉扯，太阳是一枚

古朴的铜镜

鸟鸣与溪水琴箫合奏

小山村被大山收留多年

石头参一本枯禅，清风吹过

松风与鹤影

彼此问好，劈柴、挑水、采药的人

将山路走成平川

我只能做一些徒劳的事

采几朵山里红

下山时，一只松跳鼠拦住去路

像一种挽留

——此时，落日隐入远山，空谷恰好

辽阔了我内心的空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