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还有书籍
早春的太阳早熟透了,兀自地高挂,城市的街道照样没有行人。
时钟被上锁了,晚起的人们揉碎睡眼的惺忪,瞧见从窗帘迸出的阳光。拖住松垮的睡袍,抚弄蓬松的头发,扬手挥开窗帘,春光乍泄,全身的细胞疯狂地吮吸着柔和与温暖,贪婪地浸泡在自然从窗户投递来的馈赠。春天快来了,鸟儿自顾自地叫着,唱着,舞着,屋外空旷的干净,干净的连鸟屎也没有。风是有味道的,搅拌着草根嫩芽和泥土。闲人渴望重新投入繁华忙碌,又不得不停留在无聊中虚度年华。
厨房传来午饭的叮叮当当,是时候去洗漱了。很快地吃过饭,食物没有带来满足感,只留下了残渣。坐卧在沙发上打开手机,距离晚饭还隔绝着整个下午,该做什么呢,聊天吗,不,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还有什么人没有说过呢?学习吗,睡眠过剩导致的四肢软弱与头脑昏胀却反复提醒你不要自欺欺人。追剧?天啊!能不能还有一点新花样?放下手机试着在这久违的无聊中想出新点子,四处环视这间小屋,一架巨大的木质书架直端端映入眼帘,书架上的图书一列列排的整整齐齐,庄重的像是中古世纪的卫兵,好似等待着检阅又好似在恐吓着:闲人勿近。你已久不近书,谈起文学,谈起诗歌,谈起散文小说,记忆不由得稀薄了。如今,它们不过茶余饭后一掠而过的谈资,是你所受过得教育的证明,如同荣归故里的战士身体上留下的弹孔,它不再是撩动生命的体验,只是接受勋章的理由。而此刻在这间或大或小的屋里,你们重新相聚,好像造物主故意设计的一出戏,时过境迁,远别于过去的你和仍是过去的它,此刻同流落孤岛,是相拥而泣还是冷眼相对?造物主戏谑地盯着你们,静默中恍然已经听到了他嘴边因憋笑而发出的丝丝声。而你感觉不到这一切,你只是看着这些书名,默念着《诗经》、《狂人日记》、《我与地坛》、《哥伦比亚的倒影》、《人性的枷锁》,不断地念下去,有些因曾经反复的翻阅,书页蜷曲泛黄。有些因心血来潮添置其中,封装的薄膜至今还未拆开。有些依稀记着它的片段,“我已不在地坛,地坛在我”。有些又陌生的好像你走错了房间,这不是你的书架。你还记得上次装修时,自己怎么把它们从灰尘中拯救出来,像母亲拂拭去孩子脸上的污垢般清洗它们,又是怎么像母亲抱着襁褓放入床枕般摆放它们,一切妥当后,你咧着嘴咯咯的笑,手中还拿着湿润的手帕,看着它们像看着老照片里的自己,回顾来时之路之远,感到满足又珍贵。
大二之后你便已不再垂青书籍,后来工科毕业的你参与了工作,你更加坚信数字的力量,更加倚仗酒精香烟,你开始更加相信这些东西,相信它们能带来更多的财富。你感觉你爱这样的生活,也珍惜一切。喜欢你如今的朋友,和他们聊着姑娘与爱情,在某个餐馆喝着果汁哈哈大笑,或在某个酒馆痛快豪饮放肆纵情;你喜欢你如今的工作,它使你买得起心心念念的喜爱,有能力为爱人制造惊喜。你相信你所见到的,你所感受到的。偶或他们谈起文学,你精神突然为之一振,然而他们鄙夷的样子出乎你的意料,它们仿佛一文不值不过酒足饭饱后的消遣,只有穷酸书生为此引以自豪。震惊的同时,你竟也悄悄地渐渐地掀翻过去。某次盯着那个巨大的书架,萌生了与之挥别的想法,它侵占了你本就不大不小的房间,本可以在那摆上美丽的盆栽,就算是一台饮水机也好,不如找个书店卖了去吧。幸好一个周末旧时朋友来访,称赞几句:啊,原来你还这么爱看书!你突然感到虚荣心的满足,又带笑谦虚道:只是偶尔浏览浏览。你幡然醒悟,哪怕不读的书竟也是很好的装潢。它们幸免于难。待朋友走后,你打扫着一地烟头瓜子壳,又鬼使神差地想到,怎么我也成了附庸风雅之辈呢,你有些神伤但没有多想。那个星期天的夜晚,群聊鸦雀无声,旧剧追完新剧还没有着落,因为明天上班,早早上床,放起音乐,把灯熄灭,拥着棉被看着街灯投在窗户上,折射成蒲公英般的光芒。点燃一支烟,有什么包围着你,或许是孤独,又或许是孤独也不足以形容的一些东西。拉上窗帘,掐灭火焰,好好睡觉,明天工作。客厅的书架上,书籍无辜地遭受了唾弃,只是自顾自地挺立,对抗着灰尘与黑暗,与周遭的疲软格格不入。它不会言语,不懂唾弃,也不觉得无辜,自然它也学不会争辩。它只能静静地静静地,像沉睡的人一样沉睡,像清醒的人一样清醒......
你的目光已经扫到了书架的末尾,今日阳光格外明媚衬的它们尤其美丽动人,你终于忍不住走过去,拿起其中某本旧书,翻了几页,隔了好几年,还是一股子庄严却不严肃的书香。你突然忍不住调侃它:你是我的旧情人啊,也是我的老朋友,过了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这般一板一眼不由分说。
窗外阳光熟的透透的,窗明几净,书页半开,椅子上有靠垫,有坐枕,正是读书的好时机。小孩,中年,老人捧着自己的书,有的戴着眼镜,在自己的家里,或细读或浏览。为着打发时间或寻找智慧,或如你一般,为了自己也不自知的理由,读着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