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路

距离鹅岭数十公里，一个小村庄横卧在山脚下。跑路是村子里公认做事最卖力的人，苦活、累活、脏活，不讲条件，一律拿下。你看，跑路又来了。一身破旧制服裹着单薄的身板，一张瘦条脸上栽着横七竖八的胡须，眼窝深陷，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别看跑路老气横秋，其实刚过而立之年。跑路急于找老婆，不是急于传种接代，而是要照顾卧病在床的老母亲。好心人多次帮助介绍，女孩大多到跑路家一看，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一年又一年，跑路的老婆还是没有下落。刚过春节，跑路来到母亲病床前，慢慢弯下腰，用干裂的嘴巴贴着母亲的耳朵，双手遮住母亲干枯的耳廓，生怕声音跑出去，生怕母亲听不到。跑路说，春节刚过，到城里做点零杂活，赚钱贴补家用，每天晚上回来，给母亲做饭和擦身、洗脸。母亲听懂了跑路的意思，眼皮动了一下，泪水从眼角滚了出来，顺着脸颊流进头发，打湿了灰暗的床单，那眼泪在昏暗里如此晶莹，夺人眼球。

跑路每天都是顶着星星出去，披着夜色回来，但跑路从不叫累。有一天，工头神秘地跑来介绍对象，跑路半信半疑。介绍的女朋友，小名叫芳芳。工头把芳芳的情况说给跑路听，跑路看看自己的条件，顺嘴说，别人不挑剔我就可以了，我哪有资格要求女孩，跑路支支吾吾地提了一个要求，要芳芳一起照顾生病卧床的老母亲。工头说，芳芳答应照顾母亲，做饭、洗衣、做鞋、做家务，样样都做。芳芳也提了一个小小条件，就是不让母亲见自己。跑路纳闷了，不见面，怎么照顾？城里人就是心计多。跑路决定会会芳芳，问个明白。工头领跑路来到芳芳家，芳芳在门边热情迎接。跑路终于明白，满口答应要照顾芳芳一辈子。很快这门亲事就搞定了，跑路终于有了家，这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带上希望，带上承诺，跑路又出发了……

每天清晨，星星还在眨眼，跑路还带着夜的疲惫，赖在床上，芳芳就把早饭做好了，催跑路送给母亲。母亲双手颤抖地打开早饭，热气腾腾，香气扑面而来，钻进鼻子的最深处，直抵心房。跑路晚上一回到家，芳芳又把煲好的汤拿出来，催跑路送给母亲品尝，补补身子，母亲感动得流下热泪，这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芳芳每天翻书，查找食物疗法，挑灯夜战。芳芳找到了一个偏方，不管结果怎样，芳芳决定试一试。不试，哪知道有没有效果？万一有效果，婆婆就可以不用卧床了，就算不能痊愈，只要婆婆自己能下床，哪怕是借着拐棍移动，都比现在强一百倍，强一万倍。懂事的芳芳总是这样想！

太阳升起又落下，芳芳每天变着花样做饭，煲药。跑路每次送汤送药，还有把干净的衣服送给母亲时，母亲总问跑路，芳芳家务做得好，心地善良，为什么不来看我？母亲有些失望。

天无绝人之路。芳芳找来的药方对婆婆管用，一年坚持下来，婆婆可以下床，能借着拐棍一寸一寸移动。婆婆坚持要见芳芳，哪怕看一眼都行，却一次又一次地被无情拒绝。

一日，老人踩着夕阳，拄上拐棍，移动一寸就休息一下，吃力前行。到了芳芳家门口，老人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整个身子快要倒下去，老人强忍着。到了，到了，老人带上好心情，开口就喊：“芳芳，我来了！”明明芳芳家里有动静，就是不见回话。老人的心，跳得更加厉害。老人顾不上生命危险，斜靠在木门边，顺着门缝使劲往里看，有人！真是有人！老人快要叫出声来，又努力压住声音，生怕芳芳听到。老人活动了一下头，继续往里看，看到了芳芳的背，正坐在椅子上。突然间，芳芳转身过来，和母亲面对面。两只衣袖空着，但见芳芳用左脚勾住一把小椅子，拉回来，放在面前，又将右脚伸出去，把母亲的一件旧衣服从盆子里夹上来放在面前的小椅子上。左右脚齐齐上阵，快速挑出衣服的破边。接下来，左脚大拇趾和食趾夹住针头，右脚大拇趾和食趾夹住线头往左脚的针头送，轻松地穿好针线，开始缝补母亲的旧衣……

母亲的双眼满是泪，早已模糊。

（作者：陈安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