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思州民间盛产土酒,几乎家家都在进行土法生产。思州土酒,全用主粮酿制,养身养心。当地主粮有大米、红苕、小麦、高粱和苞谷。用大米烤的叫米酒,用红苕烤的叫苕酒,用小麦烤的叫麦酒,用高粱烤的叫高粱酒,用苞谷烤的,却叫苞谷烧。
说起苞谷烧,在思州一带的趣闻不少。苞谷烧性子烈,通常有五十多度,落在外面,遇火燃烧;喝进肚子,就在嘴巴、喉咙和肚子里燃烧,让人热血沸腾,脸红、眼红、脖子粗,给男人的性子陡然增加无限刚烈和隐忍。因此,思州民间群众形象地直呼苞谷酒为“苞谷烧”。
苞谷烧最受思州男人喜好,大伙亲切地叫它“土茅台”。那时候,庄稼人有多少痛,有多少苦,有多少愁,全靠一碗苞谷烧来浇灭。
庄稼人平时劳累,肚朝黄泥背朝天,如同沉默的大山。放活回家,或是喜逢节日,庄稼人必要借苞谷烧来舒活舒活筋骨,便叫“快去打壶苞谷烧来!”迫不及待摆好土碗,双手去捧打酒人递过来的酒壶,一倾酒水直冲碗沿,低下头去,呲牙咧嘴,大口去嘬那浓香暴烈的苞谷烧,“嗞”的一口进嘴,“咕”的一声下肚,喉结上下几番滑动,眼睛几眨,眉毛胡子嘴巴褶在一处,摆出极度痛苦的惨烈情状,牙缝里又挤出来几个“嗞嗞”声,一张红褐大脸便舒展开来,转眼间阳光灿烂,整个人快活得像是神仙了。
在思州,喝苞谷烧的大多是男人,纤弱的女子似乎是难以承受它的暴烈,只能喝湿润一些的米酒和苕酒。思州男人,即使是猥琐疲困的男人,闻见破鼻香的苞谷烧,便匆匆寻香而去,把酒临风,如同干柴遇烈火,几口喝下肚去,立即便鲜活起来。喝到血脉喷张的时候,便大声地侃天说地,拍胸顿足,有万千的豪情,有撼天动地的威力,一个个成了天地间的伟男子。
思州的苞谷烧,当数天马镇出产的最负盛名。天马是“百洞之乡”,有得天独厚的产酒环境。群众把土法生产的苞谷烧,装入土坛密封,深藏入不见日月天光且凉爽润湿的天然石洞,一年半载,或十年八年,便成佳酿,口感烈度比先前醇和细腻得多,开坛即有浓香袭人,适合更多的人群饮用。于是,天马苞谷烧,便如烈火一样肆意漫延,传到十里八乡,成为庄稼人最好的日常饮料和待客佳品。
好酒还需好菜下。好巧,就在天马隔壁的钟灵乡,自古传下一味民间佳肴——瘟锅汤。不知何时,这瘟锅汤与包谷烧成了思州美食佳肴中形影不离的天仙配。三朋两友相聚,举酒便问瘟锅汤,没有瘟锅汤,苞谷烧便喝得不通透;没有苞谷烧,那瘟锅汤也吃不出它的好滋味。喝大碗的包谷烧,吃大碗的瘟锅汤,猜拳打马,唱酒歌,哥们弟兄,吃得过瘾,喝得开心,最后的境界是“沉醉不知归路”,成仙成佛,好不痛快!
说起钟灵瘟锅汤,它既是俗物,又有些神圣。在思州及周边,钟灵瘟锅汤早已闻名遐迩,每逢赶场,便有十里八乡的食客慕名而往,专程去享受那碗令人神魂飘荡的瘟锅汤,远的有凯里,还有湖南新晃一带的食客,久而久之,便有了钟灵乡场上的锅汤一条街。
说它是俗物,是它的食材低劣易得,瘟锅汤,顾名可以思义。旧社会,食物匮乏,百姓病死的猪牛羊马,思州人叫瘟牛烂马,舍不得吃,更舍不得丢,连肠肝肚肺都要收拾好,剖开来,砍成块,砍成节,放在开水里滚过,煮到半熟,然后捞起来,切成细条或薄片放好。等到开场,天还没亮,便挑上肉,背起一口大铁锅,拿着柴火,随手从树上扯下几片新鲜柚子叶,赶往十里或几十里的钟灵锅汤街。找好位置,放好物件,从店铺里打来一大桶苞谷烧。
一切准备就绪,在地上摆上一圈石头,架起大铁锅烧开一锅水,放上肉,放上盐巴、柚子叶之类的简单佐料。锅前放几碗辣椒水和包谷烧。为了保证口味纯正,还暗暗放进一坨早已备好的死去动物胃里还没来得及消化的食物做汤锅里的底料。等锅里的肉汤煮沸后,便可以开卖了。思州人喊这叫卖锅汤。
千万别担心锅汤卖不出去。往往是卖家还来不及准备好,腾腾的烟雾和锅汤的香味吸引来了众多食客,没有凳子坐,他们一个个蹲守在锅边,锅汤还没开,肉还没下,众食客便伸手紧紧把好摆在地上的苞谷烧和辣椒水,眼巴巴地望着铁锅里的锅汤,当锅汤翻滚的时候,香气随着白气从锅里溢出来,食客们的口水也便从他们的嘴角里汩出来,他们不住哼哼嚷嚷:“给我来一碗,来一碗——”“钱饱货足——一碗锅汤,一碗苞谷烧——”
夜幕降临,卖锅汤的人早已收摊回家了,两边街道店铺也已打烊,唯有吃锅汤的人,有的还在牛欢马叫,有的还在推杯换盏,有的已经稀泥烂醉、人事不省。吃锅汤前还是陌生人,吃了锅汤,便成了难兄难弟,有说不完的知心话。那些醉麻木了的,已经力不从心,相互搀扶的,搂抱的,最后都在地下滚成一片,月落星稀,成了“同是天涯沦落人!”
瘟牛烂马何处不有?为何独在钟灵能够形成锅汤一条街,形成一种文化传承被人津津乐道?卖过锅汤的人,说这里有几个秘密,外人不知道:钟灵街边有一口古井,只有取这里面的水煮出来的瘟牛烂马才有那份独特的香味;煮锅汤时,必须要放上死去动物胃里来不及消化掉的食物做底料,否则,锅汤特味也出不来;吃锅汤时必须要喝苞谷烧,才有那种壮怀激烈、四海之内皆兄弟的豪爽感,吃瘟锅汤,苞谷烧能提劲,才有那种独特的软糯清香。
不知何时,思州的瘟牛烂马变成了人们的嫌弃之物,钟灵锅汤街也慢慢消失不见了,钟灵锅汤成了思州人舌尖上的乡愁记忆。
最近几年,听说天马的苞谷烧和钟灵的锅汤,又火了,还双双被推上了中央电视台的新闻频道。有人专门跑去钟灵街品尝,却再也吃不出原来那种感觉了,一打听,才知道锅汤早已不用瘟牛烂马来做,而是用新鲜安全的肉质精心调配了多种佐料做成的现代食品,因为瘟牛烂马早已不许流入市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