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树繁花下寨情

一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只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一千多年来，王维诗中的南国红豆，不知迷倒了多少怀春的少年男女。那纤纤细指采下一粒红豆，便有万种风情爬上心头。南国的浪漫多情，自在心头萦绕。

不知是否是天意安排，下寨的红豆，胜似南国的红豆。如果你亲眼见到了下寨的红豆--那晶莹剔透、红灯笼似的小火粒，美轮美奂，如同仙物。它们高高挂满红豆杉林，秋来红遍客楼高原，惹起多少的相思，多少的浪漫，多少的柔情！

秋到深处，下寨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碧空下，白云朵朵，红豆红了。青翠的红豆杉林，顶着一树一树的火焰，清风和飞鸟一阵阵地来，叼走或摇落树冠上、枝叶间的小火粒。树冠下，叶缝间，一枝枝阳光斜射下来，水晶雨纷纷滴落，守候在那里的男男女女，昂起头，痴痴的，看红豆自头顶细碎的绿叶间一粒一粒洒落于地。白的雨滴，红的豆粒，相互交织，交相辉映，成为下寨一道生态奇观。

人们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捡拾红豆，或轻捻于指尖观赏，或轻放入口中品咂，凉凉的，柔柔的，甜甜的，腻腻的，极富想象和诗意。

盛夏随风而至，头顶的日光愈烈，红豆杉树下的水晶雨愈稠密，人们便愈觉空气清新凉爽。来一次下寨，享一世清凉。身心俱疲的现代人，来树下沐浴一番豆杉雨，便是历经一次肉体凡胎的超脱。

红豆杉果实有极佳的保健作用，下寨人采果酿出豆杉美酒，除却自己用来颐养身心，还用作商品行销四方。

红豆杉择地长，对生存环境十分挑剔，往往生长于高海拔清凉无污染的高山大脉。它是第四冰川纪遗留下来的一种古老树种，是世界公认的濒临灭绝的天然珍稀抗癌植物，被许多国家视为“国宝”。红豆杉在下寨肆意生长，成为寻常之物。前几年，有林业专家在下寨考察发现，这里不仅有亚洲最大的红豆杉树，还有连片上万株的红豆杉野生林，说在下寨遇见了“罕见的生态奇迹”。

在下寨人的心中，红豆杉是他们的保护神。他们与树为邻，世代相守，彼此呵护。他们对树的敬畏和膜拜达到令人惊讶的地步。

我第一次去下寨，是在很多年前。听说那里有一棵千年大树，大到四五个成人才能牵手合围，方圆几百公里没有同类可比，当地群众称它是“红豆杉王”。听到这个消息，我便心里作痒，约上三两驴友，登上了客楼高原。

来到下寨，我们在洁白的云朵里看到了传说中的“红豆杉王”。我们每个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失语。我们远远地、楞楞地瞧望大树，那种气场卷土而来，令人肃然敬畏，竟不敢贸然靠近。我想起传说中活上几百几千岁的凡人，最后都成了神仙。眼前上千年的红豆杉树，大到遮天蔽日，顶天立地，一股神气盈满山林，震撼尘心。我心里油然而生这样的想法：眼前的树，已经不是一颗普通的树了，它已经超凡脱俗，成了尘世间的神物。

在“红豆杉王”周边，几百年、上千年的古树还有一群群、一片片，有枫木、银杏、香柏、青杠和杉木，长成一片亘古未变的原始森林，但没有谁胜过千年红豆杉树的王者地位，它是那样卓尔不群，令人叹为观止。

下寨村的老少都深信不疑，这棵“红豆杉王”早已成仙显圣，说它的影子时常映落在遥远的铜仁、江口等地人家的水缸里、水井头，令人惊奇害怕，担心此树成精，给自己带来什么灾难。人们寻迹而来，找到下寨，确信树影原身便是这棵红豆杉树，于是匍匐在树下，磕头作揖，烧香敬拜，希望神树给他们带去永远的吉祥。

一位鹤发童颜、九十高龄的梅姓老人，身体硬朗地站在树下，给我们讲起了有关“红豆杉王”的传说故事，那虔诚敬畏，不仅在他的脸上，在他身上的每一个部位都表现得淋漓尽致。当我们提出请他靠近树身与古树合影时，他面色突变，连连摆手，说这样会得罪树神，万万使不得的！

关于这棵“红豆杉王”，在下寨村流传着一个老少皆知的故事。说是康熙初年，吴、梅二姓人沿龙江河迁徙而来，登上客楼高原，来到下寨，见风景奇美，于是在此落脚。一天晚上，吴姓先祖得到威远侯“飞山公主”杨再思托梦，说明他途经此地，将一条白色头纱巾挂在下寨庙湾的一棵红豆杉树上。梦醒后，吴姓先祖将此梦告知乡亲，众人都认为是他们的恩公杨再思显灵，跟随他们到此，化身神树福荫他们及子孙后代。于是下寨人在豆杉树下，为杨再思建庙修堂，献祭供香，歌舞娱乐，年年朝拜。

“飞山公主”附树为神、庇佑百姓的故事在下寨、客楼高原及周边广为流传。一直以来，视树为神灵、认树作亲人，已成当地群众生命意识中一种根深蒂固的文化基因。

二

下寨地处客楼高原之巅，海拔1000余米，住着280余户人家、1200多人。天气清朗的时候，下寨森林人家总是闲挂朵朵白云，如同仙境，便有了“云朵里的村庄”美誉。

下寨以树为媒，引出一山山的桃花、一坡坡的牡丹花、一田田的荷花。花开时节，山里烂漫一片，似云非云，似花非花，叫人眼花缭乱。

人间四月芳菲尽，下寨桃花始盛开。瞧！上万亩的桃花如火燎原，一山山，一岭岭，一寨寨，开得汪洋恣肆。整个下寨，花之欲燃，成了梦一般的花村。

村的西北，桃花山下，有一龙潭，潭碧如玉，深不可测。老人传说，每逢春暖花开，潭水便起烟云，春风吹拂，花雨飘飘，如梦如幻。每至月色通明，夜阑人静，潭中白雾沸腾，呈现五彩，便有仙子结伴而起，于桃花水中沐浴。仙子雪肤花貌、体姿袅娜，令人销魂。此时，若有单身男女邂逅，日后必有艳遇，结成金玉良缘，一生随愿。

久之，每逢春来，下寨桃花潭边，男女信众成群伴游，有那单身青年，常执些许桃花，抛入潭花水中许一生的情愿。如此良辰美景，有情不自禁的，抚琴弄笛，唱歌跳舞，日落坡下，乐不思蜀，不肯离去。夜来升起篝火，露营桃花林下，或潭花水边，倾听花开的声音，守候那千年不灭的桃仙神话。

花事昌隆，游人如织，桃农抱团，上网吆喝，于桃花潭边办起“桃仙选秀”，天南地北，美人云集，“桃花源”中，便有美事可听、可看、可娱、可采。“人面桃花相映红”，花的美、人的美，静的美、动的美，娇俏的美、雍容的美，妖冶的美、清纯的美……一场美的盛宴，一处美的海洋，在清凉的客楼高原展现。文人墨客、媒体记者，争相涌入，长枪短炮，神笔渲染，将下寨沸腾盛大的美传之四方，美丽下寨名扬天下。

下寨的桃仙故事，有了时代演绎，桃源选秀年年举办。“走，去下寨桃花源‘艳遇’去！” 每逢四月，春到深处，四方男女便有了这样的口头禅。

五月，下寨的山坡上，千亩牡丹向阳而开，灼灼其华，国色天香，争奇斗艳。红的似火，粉的像霞，白的如云，黄的赛金……如众仙从碧霄降临，在山间挤挤挨挨，窃窃私语，粉面含羞，纵情欢舞，游乐在下寨人间。

烈日盛夏，酷暑当头，人们急着去寻一地阴凉。此时，云朵里的下寨，一湾青碧，一沟清溪，满山翠绿，将酷暑毒热阻在山下。一田田的绿荷，迎风起伏，阔大的绿叶间，挑起一杆杆红的焰火、白的云朵、黄的金玉、粉的霞光……花田之上，蜻蜓静立花蕾，蝴蝶群戏莲叶，白鹭亮翅翻飞……天空瓦蓝，云朵洁白，荷风送爽，暗香袭人。盘绕莲叶、出没花间的曲折游廊上，一队队旗袍美女，手执透明彩色凉伞，一齐律动娇娆的身姿，朝着冉冉而起、盈盈而动的晨雾里的花田深处款款而来，飘渺而去。

站在新的时代，下寨人将古老的生态文化进行了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把环境优势和生态资源变成了旅游资源。从一棵树，到一片树，到一村花，云朵里的下寨成了国家级景区。

香客来了，游客也来了。绿水青山、古树繁花长出了真金白银。

三

每次去下寨，我都不想离开。看她每次不同的梳妆，一次比一次漂亮。今天，更像有人交给她一种奇幻的易容术，一夜之间把自己从一位衰朽的老妇，变成了活蹦乱跳的小姑娘，眨眼间又变成了貌若天仙的大姑娘。

过去的下寨，与当地别的落后村庄一样，满眼是草木丛生、道路泥泞不堪、村庄脏乱差的荒乱景象。青壮年们靠背井离乡打工挣钱生存养家，一些留守的老弱病残，拼尽气力耕作一些田地谋食。土地日渐荒芜，青山绿水、肥田沃土，已经失去了昔日命根子的地位，人们弃之不惜。

2010年，我第一次去下寨拜谒“红豆杉王”的时候，她的模样仍旧清晰在目：一幢幢黑沉沉的老木房，包裹在森森林竹里，苍白无力的炊烟，好似她残喘的气息；村庄死寂，半天见不着一个人影；道路坑坑洼洼，泥泞难行；寨前乱堆乱放、乱搭乱建满目乱象……眼前，下寨村却像变魔术一样，泥泞路成了水泥路，通到组组寨寨，通进家家户户；房前屋后、田土里的垃圾堆消失了，柴草堆和乱搭乱建的建筑也消失了；老旧的木房不是被改造换新，便是被一幢幢红瓦白墙的小别墅所代替，院前院后，点缀着红花绿草藤萝；身穿红马褂头戴小红帽的保洁员，走在明亮的村道上不时弯腰清扫垃圾；游客在红豆山庄、桃花山上、荷田长廊来来往往，欢歌笑语萦绕村庄；村民们茶余饭后跳舞下棋，出门散步……

2013年，下寨村纳入岑巩县美丽乡村示范村建设，投入资金2000余万元，通过整合扶贫开发、新农村建设、危房改造、村庄整治、清洁工程、文化建设等项目，集中开展了美丽乡村建设，村容寨貌一日三变。

2016年岑巩县首届旅游桃花节在客楼镇举办，下寨村作为其中重要的旅游站点，开展了傩戏表演、赶社、祭树神和捕鱼大赛等活动，开启了乡村游的大门，村庄脱贫致富有了强劲的造血功能。

2018年，下寨乡村旅游规划建设脱胎换骨，衰老的下寨如同凤凰涅槃。投资120万元的行道树绿化工程实施完毕；环下寨村旅游公路、千亩桃园景区旅游公路等交通项目建设完毕；旅游产品“红豆杉茶”标准化加工厂投入生产；下寨红豆杉景区阁楼及农家庭院绿化美化工程启动实施……

随着下寨“森林康养基地”景区规划建设顺利推进，投资1000余万元完成景区旅游路网、供水设施、慢行系统建设；投资500余万元完成景区接待场所、紫藤长廊、景区护栏、休闲垂钓场等配套设施建设；投资300万元完成景区农家乐示范点建设……

时任客楼镇党委书记张明保信心满满地说，客楼镇坚持把旅游作为潜在的主导产业和富民产业，明确“森林康养旅游目的地”的发展定位，坚持农旅、文旅、体旅、医养相结合，坚持“生态引领、旅游富民”的发展路径，建成集康复康养、休闲度假和避暑旅居旅游目的地，着力打造客楼“生态休闲旅游康养小镇”品牌。

下寨，成了客楼品牌的示范样板。

“贵州省卫生村”；

“中国美丽休闲乡村”；

“国家森林乡村”；

“国家3A级景区”；

……

一个个美丽、崇高的荣誉纷至沓来，落在下寨头。

云朵里的下寨，头顶多彩光环，在客楼高原、在中国大地上，熠熠生辉。

四

去下寨，一定要去仰视那棵千年“红豆杉王”，仰视它顶入云霄里的树冠，仰视它庞大身躯上披满的红布条，再沐浴一番豆杉水晶雨。你在震撼与稀奇之余，思想和心灵便会接受一番彻底的洗礼，你会明白一种生自高原的古老智慧，就是关于人与自然和谐相生、和谐共融的道理，就会明白，敬畏自然，保护自然，就会获得自然的赐福与恩赏。

然后去夜宿下寨，支一顶帐篷在郊野，或在红豆山庄，或在桃花林下，或在荷花亭中，或在森林人家。不管怎样，去了下寨，一定得在高原上过一夜，那宁静高远的星空，那暗香流动的夜晚，那百鸟争鸣的森林，那百虫齐奏的田野，那众溪欢歌的山谷，多么令人神爽，多么令人心醉。住一晚，你的疲惫的身心，便有了起死回生的快感，便有了超凡入圣的幸福。

去下寨，你得喝豆杉酒，吃荷花鱼，品桃花鸡，观桃花仙，赏旗袍秀，沐豆杉雨……赏心乐事，情韵悠悠，回味无穷。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习总书记的话，下寨人铭记在心，把真理变成了现实。见过世面的下寨村党支部书记张明旭说，这几年，下寨村依托红豆杉聚生群落、茂林修竹、花园花田和凉爽气候这些独特的生态资源，着力打造以红豆杉为主题的康养文化旅游目的地，让下寨群众富起来，让下寨村强起来。目前,下寨村种植水蜜桃1000余亩、牡丹1000亩、荷花400亩、红豆杉苗圃120亩、茶叶400亩,覆盖农户287户1231人，花果苗木成了游客的眼中景、成了下寨人的摇钱树。

2019年，下寨村举办“首届避暑文化周”，仅此一项活动，便引了福建、浙江、广西等省及岑巩周边县的游客、文艺爱好者们来到下寨,赏荷观花,避暑休闲。下寨几天内接待游客6万人次,直接旅游收入500万元。

花开的时候，住在荷花田边的成霖总是忙得不可开交。“一到夏天，游客就多起来，一天要杀几十只鸡鸭来接待客人。”成霖说，自从将自家别墅改成农家乐后，坚持走“特色、优质、生态、绿色”的服务路子，在家乡就能稳定创收，不用再外出奔波打工了。成霖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他说他像做梦一样，在下寨村还能吃上“旅游饭”。

74岁的肖祥花老人，她的几个子女都在外面打工，她习惯了悠闲的独居生活。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子女曾接她到城市里居住，可老人还是喜欢在开满鲜花的下寨生活。老人说，她在城里住不惯，还是老家空气好，环境好，可以结伴散步、自由自在地唱歌跳舞。

80多岁的梅万余自称是下寨的“年轻人”，他说，村里有100岁以上老人1人，90岁以上4人，85岁以上15人。“长寿下寨，名不虚传，长寿与红豆杉有关，大家守护红豆杉成长，红豆杉保佑大家健康长寿。老人的解释别有新意。

在下寨，你高速运转的身心一定会慢下来，尽情享受美好的慢时光。看白云朵朵闲挂屋顶；看日光过墙从青翠的山顶缓缓西沉；看潺潺清溪欢腾在开满野花的山谷；看耄耋老人踽踽行走在幽深寨巷；看鸟群悠悠飞过花团锦簇的田野；看露出雪白手脚在溪水里浣洗的姑娘；看高远的夜空繁星浩荡；看花海迷漫天地的壮阔大美……也许，这就是现代人求之难得的一种奢侈的幸福吧。

美丽下寨，是去了一次就不想离开的世外桃源。离开下寨，就会深情怀念--那些树、那些花、那些人、那些古老的故事，如同烙印一样留在心头。